賈珍尚奢,豈有不請父命之理?因敬[老修煉]要緊,不問家事,故得恣意放為。
若明指一州名,似落《西遊》□□□□□□□地,不待言可知,是光天□□□□□□□□矣。不云國名更妙,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義之鄉也。直與……
今秦可卿託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理寧府亦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鳳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在封龍禁尉,寫乃褒中之貶,隱去天香樓一節,是不忍下筆也。〔一〕
此回可卿[託]夢阿鳳,蓋作者大有深意存焉。可惜生不逢時,奈何奈何!然必寫出自可卿之意也,則又有他意寓焉。
榮、寧世家,未有不尊家訓者。雖賈珍尚奢,豈明逆父哉?故寫敬老不管,然後恣意,方見筆筆周到。〔二〕
生死窮通何處真?英明難遏是精神。微密久藏偏自露,幻中夢裡語驚人。
詩云:
一步行來錯,回頭已百年。古今風月鑑,多少泣黃泉!〔三〕
話說鳳姐自賈璉送黛玉往揚州去後,心中實在無趣,每到晚間,不過和平兒說笑一回,就胡亂「胡亂」二字奇。睡了。
這日夜間,正和平兒燈下擁爐倦綉,早命濃熏綉被,二人睡下,屈指算行程該到何處,所謂「計程今日到梁州」是也。不知不覺已交三鼓。平兒已睡熟了。鳳姐方覺星眼微朦,恍惚只見秦氏從外走了進來,含笑說道:「嬸嬸好睡!我今兒回去,你也不送我一程。因娘兒們素日相好,我捨不得嬸嬸,故來別你一別。還有一件心願未了,非告訴嬸子,別人未必中用。」一語貶盡賈家一族空頂冠束帶者。
鳳姐聽了,恍惚問道:「有何心願?你只管託我就是了。」秦氏道:「嬸嬸,你是個脂粉隊內的英雄,稱得起。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,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?常言『月滿則虧,水滿則溢』;又道是『登高必跌重』。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,已將百載,一日倘或「倘或」二字酷肖婦女口氣。樂極悲生,若應了那句『樹倒猢猻散』的俗語,「樹倒猢猻散」之語,今猶在耳,屈指三十五年矣。哀哉傷哉,寧不慟殺!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!」鳳姐聽了此話,心胸大快,十分敬畏,忙問道:「這話慮的極是,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?」非阿鳳不明,蓋今古名利場中患失之同意也。秦氏冷笑道:「嬸嬸好痴也!否極泰來,榮辱自古周而復始,豈是人力能可保常的。但如今能於榮時籌畫下將來衰時的世業,亦可謂常保永全了。即如今日諸事都妥,只有兩件事未妥,若把此事如此一行,則日後可保永全了。」
鳳姐便問何事。秦氏道:「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,只是無一定的錢糧;第二,家塾雖立,無一定的供給。依我想來,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、供給,但將來敗落之時,此二項有何出處?莫若依我定見,趁今日富貴,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、房舍、地畝,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,將家塾亦設於此。合同族中長幼,大家定了則例,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、錢糧、祭祀、供給之事。如此周流,又無爭競,亦不有典賣諸弊。便是有了罪,凡物可入官,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。便敗落下來,子孫回家讀書務農,也有個退步,幻情文字中忽入此等警句,提醒多少熱心人。祭祀又可永繼。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,不思日後,終非長策。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,真是烈火烹油、鮮花著錦之盛。要知道,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,一時的歡樂,「瞬息繁華,一時歡樂」二語,可共天下有志事業功名者同來一哭。但天生人非無所為,遇機會,成事業,留名於後世者,亦必有奇傳奇遇,方能成不世之功。此亦皆蒼天暗中扶助,雖有波瀾,而無甚害,反覺其錚錚有聲。其不成也,亦由天命。其奸人傾險之計,亦非天命不能行。其繁華歡樂,亦自天命。人於其間,知天命而存好生之心,盡己力以周旋其間,不計其功之成與否,所謂心安而理盡,又何患乎?一時瞬息,隨緣遇緣,烏乎不可!萬不可忘了那『盛筵必散』〔四〕的俗語。此時若不早為後慮,臨期只恐後悔無益了。」語語見道,字字傷心,讀此一段,幾不知此身為何物矣。松齋。鳳姐忙問:「有何喜事?」秦氏道:「天機不可泄漏。伏的妙!只是我與嬸子好了一場,臨別贈你兩句話,須要記著。」因唸道:
三春去後諸芳盡,各自須尋各自門。此句令批書人哭死。 不必看完,見此二句,即欲墮泪。梅溪。
鳳姐還欲問時,只聽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下,正是喪音。〔五〕將鳳姐驚醒。人回:「東府蓉大奶奶沒了。」鳳姐聞聽,嚇了一身冷汗,出了一回神,只得忙忙的穿衣服,往王夫人處來。
彼時合家皆知,無不納罕,都有些疑心。九個字寫盡天香樓事,是不寫之寫。 可從此批。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,平一輩的想他平日和睦親密,松齋云:好筆力。此方是文字佳處。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,以及家中僕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、慈老愛幼八字乃為上人(之)[者]當銘於五衷。之恩,莫不悲嚎痛哭者。老健。
閒言少叙,却說寶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,剩得自己孤凄,也不和人頑耍,與鳳姐反對。◇淡淡寫來,方是二人自幼氣味相投,可知後文皆非突然文字。每到晚間,便索然睡了。如今從夢中聽見說秦氏死了,連忙翻身爬起來,只覺心中似戮了一刀的不忍,「哇」的一聲,噴出一口血來。寶玉早已看定,可繼家務事者可卿也,今聞死了,大失所望。急火攻心,焉得不有此血?為玉一嘆! 如(在)[此]總是淡描輕寫,全無痕跡,方見得有生以來,天分中自然所賦之性如此,非因色所(感)[惑]也。襲人等慌慌忙忙上來搊扶,問是怎麽樣,又要回賈母來請大夫。寶玉笑道:「不用忙,不相干,又淡淡抹去。這是急火攻心,如何自己說出來了?血不歸經。」說著便爬起來,要衣服換了,來見賈母,即時要過去。襲人見他如此,心中雖放不下,又不敢攔,只是由他罷了。賈母見他要去,因說:「纔咽氣的人,那裡不乾淨;二則夜裡風大,等明早再去不遲。」寶玉那裡肯依。賈母命人備車,多派跟從人役,擁護前來。
一直到了寧國府前,只見府門洞開,兩邊燈籠照如白晝,亂烘烘人來人往,裡面哭聲搖山振嶽。寫大族之喪,如此起緒。寶玉下了車,忙忙奔至停靈之室,痛哭一番。然後見過尤氏。誰知尤氏正犯了胃疼舊疾,睡在床上。妙!非此何以出阿鳳! 緊處愈緊,密處愈密。 所謂層巒叠翠之法也。野史中從無此法。即觀者到此,亦(為)[謂]寫秦氏未必全到,豈料更又寫一尤氏哉!然後又出來見賈珍。彼時賈代儒帶領賈敕、賈效、賈敦、賈赦、賈政、賈琮、賈㻞、賈珩、賈珖、賈琛、賈瓊、賈璘、賈薔、賈菖、賈菱、賈芸、賈芹、賈蓁、賈萍、賈藻、賈蘅、賈芬、賈芳、賈蘭、賈菌、賈芝等將賈族約略一總,觀者方不惑。都來了。賈珍哭的泪人一般,可笑。如喪考妣,此作者刺心筆也。正和賈代儒等說道:「合家大小,遠親近友,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强十倍。如今伸腿去了,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。」說著又哭起來。衆人忙勸道:「人已辭世,哭也無益,且商議如何料理要緊。」淡淡一句,勾出賈珍多少文字來。賈珍拍手道:「如何料理,不過盡我所有罷了!」「盡我所有」,為媳婦是非禮之談,父母又將何以待之?故前此有惡奴酒後狂言,及今復見此語,含而不露,吾不能為賈珍隱諱。
正說著,只見秦業、秦鍾並尤氏的幾個眷屬伏後文。尤氏姊妹也都來了。賈珍便命賈瓊、賈琛、賈璘、賈薔四個人去陪客,一面吩咐去請欽天監陰陽司來擇日,擇準停靈七七四十九日,三日後開喪送訃聞。這四十九日,單請一百單八衆禪僧在大廳上拜大悲懺,超度前亡後化諸魂,以免亡者之罪;另設一壇於天香樓上,删。却是未删之筆。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,打四十九日解冤洗業醮。然後停靈於會芳園中,靈前另有五十衆高僧、五十衆高道,對壇按七作好事。那賈敬聞得長孫媳婦死了,因自為早晚就要飛昇,可笑可嘆。古今之儒,中途多惑老佛。王隱梅云:「若能再加東坡十年壽,亦能跳出這圈子來。」斯言信矣。 「就要飛昇」的「要」,用得的當。凡「要」者,則身心急切;急切之者,百事無成。正為後文作引綫。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紅塵,將前功盡棄呢,因此並不在意,只憑賈珍料理。
賈珍見父親不管,亦發恣意奢華。看板時,幾副杉木板皆不中用。可巧薛蟠來弔問,因見賈珍尋好板,便說道:「我們木店裡有一副,叫做什麽檣木,檣者,舟具也。所謂「人生若泛舟」而已,寧不可嘆!出在潢海鐵網山上,所謂迷津易墮,塵網難逃也。作了棺材,萬年不壞。這還是當年先父帶來,原係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,因他壞了事,「壞了事」等字毒極,寫盡勢利場中故套。就不曾拿去。現今還封在店裡,也沒人出價敢買。你若要,就抬來罷了。」賈珍聽了,喜之不禁,即命人抬來。大家看時,只見幫底皆厚八寸,紋若檳榔,味若檀麝,以手扣之,玎璫如金玉。大家都奇異稱賞。賈珍笑道:「價值幾何?」薛蟠笑道:「拿一千両銀子來,只怕也沒處買去。什麽價不價,賞他們幾両工銀就是了。」的是阿呆兄口氣。賈珍聽說,忙謝不盡,即命解鋸糊漆。賈政因勸道:「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,政老有深意存焉。殮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。」夾寫賈政。 寫個個皆知,全無安逸之筆,深得《金瓶》壼奧!此時賈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,這話如何肯聽。「代秦氏死」等句,總是填實前文。
因忽又聽得秦氏之丫鬟名喚瑞珠者,見秦氏死了,他也觸柱而亡。補天香樓未删之文。此事可罕,合族中人也都稱贊。賈珍遂以孫女之禮殯殮,一併停靈於會芳園之登仙閣。小丫鬟名寶珠者,因見秦氏身無所出,乃甘心願為義女,誓任摔喪駕靈之任。賈珍喜之不禁,即時傳下:從此皆呼寶珠為小姐。那寶珠按未嫁女之喪,在靈前哀哀欲絕。非恩惠愛人,那能如是?惜哉可卿,惜哉可卿!於是,合族人丁並家下諸人,都各遵舊制行事,自不敢紊亂。兩句寫盡大家。 轉叠法,叙前文未及。
賈珍因想著賈蓉不過是個黌門監,又起波瀾,却不突然。靈幡經榜上寫時不好看,便是執事也不多,因此心下甚不自在。善起波瀾。可巧這日正是首七第四日,早有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,妙!大權也。先備了祭禮遣人抬來,次後坐了大轎,打傘鳴鑼,親來上祭。賈珍忙接著,讓至逗蜂軒軒名可思。獻茶。賈珍心中打算定了主意,因而趁便就說要與賈蓉蠲個前程的話。戴權會意,因笑道:「想是為喪禮上風光些?」得內相機括之快如此。賈珍忙笑道:「老內相所見不差。」戴權道:「事倒凑巧,正有個美缺。如今三百員龍禁尉短了兩員,昨兒襄陽侯的兄弟老三來求我,現拿了一千五百両銀子,送到我家裡。你知道,咱們都是老相與,不拘怎麽樣,看著他爺爺的分上,胡亂應了。忙中寫閒。還剩了一個缺,誰知永興節度使馮胖子來求,要與他孩子蠲,我就沒工夫應他。既是咱們的孩子奇談,畫盡閹官口吻。要蠲,快寫個履歷來。」賈珍聽說,忙吩咐:「快命書房裡人恭敬寫了大爺的履歷來。」小厮不敢怠慢,去了一刻,便拿了一張紅紙來與賈珍。賈珍看了,忙送與戴權。戴權看時,上面寫道:
江南江寧府江寧縣監生賈蓉,年二十歲。曾祖,原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;祖,乙卯科進士賈敬;父,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。
戴權看了,回手便遞與一個貼身的小厮收了,說道:「回來送與戶部堂官老趙,說我拜上他,起一張五品龍禁尉的票,再給個執照,就把那履歷填上,明兒我來兌銀子送去。」小厮答應了,戴權也就告辭了。賈珍十分款留不住,只得送出府門。臨上轎,賈珍因問:「銀子還是我到部兌,還是一併送入老內相府中?」戴權道:「若到部裡,你又吃虧了。不如平準一千二百銀子,送到我家裡就完了。」賈珍感謝不盡,只說:「待服滿後,親帶小犬到府叩謝。」於是作別。
接著,又聽喝道之聲,原來是忠靖侯史鼎的夫人來了。史小姐湘雲消息也。 伏史湘雲一筆。〔六〕 伏下文史湘雲。王夫人、邢夫人、鳳姐等剛迎至上房,又見錦鄉侯、川寧侯、壽山伯三家祭禮擺在靈前。少時,三家下轎,賈政等忙接上大廳。如此親朋你來我去,也不能勝數。只這四十九日,就簡去繁。寧國府街上一條白漫漫人來人往,是有服親友並家下人丁之盛。花簇簇宦去官來。是來往祭弔之盛。
賈珍命賈蓉次日換了吉服,領憑回來。靈前供用執事等物,俱按五品職例。靈牌疏上皆寫「天朝誥授賈門秦氏恭人之靈位」。會芳園的臨街大門洞開,現在兩邊起了鼓樂廳,兩班青衣按時奏樂,一對對執事擺的刀斬斧齊。更有四面朱紅銷金大字牌對竪在門外,上面大書:
防護內廷紫禁道 御前侍衛龍禁尉。
對面高起著宣壇,僧道對壇榜文,榜上大書:
世襲寧國公冢孫婦、防護內廷御前侍衛龍禁尉賈門秦氏恭人之喪。賈珍是亂費,可卿却實如此。四大部州至中之地,奉天承運太平之國,奇文。若明指一州名,似落《西遊》之套,故曰至中之地,不待言可知是光天化日、仁風德雨之下矣。不云國名更妙,可知是堯街舜巷、衣冠禮義之鄉矣。直與第一回呼應相接。總理虛無寂靜教門僧錄司正堂萬虛、總理元始三一教門道錄司正堂葉生等,敬謹修齋,朝天叩佛。
以及——
恭請諸伽藍、揭諦、功曹等神,聖恩普錫,神威遠鎮,四十九日消灾洗業平安水陸道場。
諸如等語,餘者亦不消煩記。
只是賈珍雖然此時心意滿足,可笑。但裡頭尤氏又犯了舊疾,不能料理事務,惟恐各誥命來往,虧了禮數,怕人笑話,因此心中不自在。當下正憂慮時,因寶玉余正思如何高擱起玉兄了。在側問道:「事事都算安貼了,大哥哥還愁什麽?」賈珍見問,忙將裡面無人的話說了出來。寶玉聽說笑道:「這有何難,我薦一個人薦鳳姐須得寶玉,俱龍華會上人也。與你權理這一個月的事,管必妥當。」賈珍忙問:「是誰?」寶玉見座間還有許多親友,不便明言,走至賈珍耳邊說了兩句。賈珍聽了喜不自禁,連忙起身笑道:「果然安貼,如今就去。」說著拉了寶玉,辭了衆人,便往上房裡來。
可巧這日非正經日期,親友來的少,裡面不過幾位近親堂客,邢夫人、王夫人、鳳姐並合族中的內眷陪坐。有人報說:「大爺進來了。」嚇的衆婆娘「呼」的一聲,往後藏之不迭,(數)[素]日行止可知。作者自是筆筆不空,批者亦字字留神之至矣。獨鳳姐款款站了起來。又寫鳳姐。賈珍此時也有些病症在身,二則過於悲痛了,因拄了拐踱了進來。邢夫人等因說道:「你身上不好,又連日事多,該歇歇纔是,又進來做什麽?」賈珍一面扶拐,一絲不亂。扎掙著要蹲身跪下請安道乏。邢夫人等忙叫寶玉攙住,命人挪椅子來與他坐。賈珍斷不肯坐,因勉强陪笑道:「侄兒進來有一件事要懇求二位嬸嬸並大妹妹。」邢夫人等忙問:「什麽事?」賈珍忙笑道:「嬸嬸自然知道,如今孫子媳婦沒了,侄兒媳婦偏又病倒,我看裡頭著實不成個體統。怎麽屈尊大妹妹一個月,不見突然。在這裡料理料理,我就放心了。」阿鳳此刻心癢矣。邢夫人笑道:「原來為這個。你大妹妹現在你二嬸子家,只和你二嬸子說就是了。」王夫人忙道:「他一個小孩子三字愈令人可愛可憐。家,何曾經過這樣事,倘或料理不清,反叫人笑話,倒是再煩別人好。」賈珍笑道:「嬸子的意思侄兒猜著了,是怕大妹妹勞苦了。若說料理不開,我包管必料理的開,便是錯一點兒,別人看著還是不錯的。從小兒大妹妹頑笑著就有殺伐决斷,阿鳳身份。如今出了閣,又在那府裡辦事,越發歷練老成了。我想了這幾日,除了大妹妹再無人了。嬸嬸不看侄兒、侄兒媳婦的分上,只看死了的分上罷!」說著滾下泪來。有筆力。
王夫人心中怕的是鳳姐未經過喪事,怕他料理不清,惹人笑話。今見賈珍苦苦的說到這步田地,心中已活了幾分,却又眼看著鳳姐出神。那鳳姐素日最喜攬事辦,好賣弄才幹,雖然當家妥當,也因未辦過婚喪大事,恐人還不服,巴不得遇見這事。今日見賈珍如此一來,他心中早已歡喜。先見王夫人不允,後見賈珍說的情真,王夫人有活動之意,便向王夫人道:「大哥哥說的這麽懇切,太太就依了罷。」王夫人悄悄的道:「你可能麽?」鳳姐道:「有什麽不能的。外面的大事大哥哥王夫人是悄言,鳳姐是響應,故稱「大哥哥」。已經料理清了,已得三昧矣。不過是裡頭照管照管,便是我有不知道的,問問太太就是了。」胸中成見已有之語。王夫人見說的有理,便不則聲。賈珍見鳳姐允了,又陪笑道:「也管不得許多了,橫竪要求大妹妹辛苦辛苦。我這裡先與妹妹行禮,等事完了,我再到那府裡去謝。」說著,就作揖下去,鳳姐兒還禮不迭。
賈珍便忙向袖中取了寧國府對牌出來,命寶玉送與鳳姐,又說:「妹妹愛怎麽樣就怎麽樣,要什麽只管拿這個取去,也不必問我。只別存心替我省錢,只要好看為上;二則也要與那府裡一樣待人纔好,不要存心怕人抱怨。只這兩件外,我再沒不放心的了。」鳳姐不敢就接牌,凡有本領者斷不越禮。接牌小事而必待命於王夫人也,誠家道之規範,亦天下之規範也。看是書者不可草草從事。只看著王夫人。王夫人道:「你哥哥既這麽說,你就照看照看罷了。只是別自作主意,有了事,打發人問你哥哥、嫂子要緊。」寶玉早向賈珍手裡接過對牌來,强遞與鳳姐了。賈珍又問:「妹妹還是住在這裡,還是天天來呢?若是天天來,越發辛苦了。不如我這裡趕著收拾出一個院落來,妹妹住過這幾日倒安穩。」鳳姐笑道:「不用。二字句,有神。那邊也離不得我,倒是天天來的好。」賈珍聽說,只得罷了。然後又說了一回閒話,方纔出去。
一時女眷散後,王夫人因問鳳姐:「你今兒怎麽樣?」鳳姐兒道:「太太只管請回去,我須得先理出一個頭緒來,纔回去得呢。」王夫人聽說,便先同邢夫人等回去,不在話下。
這裡鳳姐兒來至三間一所抱厦內坐了,因想:頭一件是人口混雜,遺失東西;第二件,事無專執,臨期推委;第三件,需用過費,濫支冒領;第四件,任無大小,苦樂不均;第五件,家人豪縱,有臉者不服鈐束,無臉者不能上進。舊族後輩受此五病者頗多,余家更甚。三十年前事見書於三十年後,令余悲慟血泪盈面。 讀五件事未完,余不禁失聲大哭,三十年前作書人在何處耶?此五件實是寧國府中風俗。不知鳳姐如何處治,且聽下回分解。此回只十頁,因删去「天香樓」一節,少去四五頁也。正是:五件事若能如法整理得當,豈獨家庭,國家天下治之不難。
金紫萬千誰治國,裙釵一二可齊家。
「秦可卿淫喪天香樓」,作者用史筆也。老朽因有魂託鳳姐賈家後事二件,嫡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。其事雖未漏,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,姑赦之,因命芹溪删去。
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,是大發慈悲心也,嘆嘆!壬午春。〔七〕
總評:借可卿之死,又寫出情之變態,上下大小,男女老少,無非情感而生情。且又藉鳳姐之夢,更化就幻空中一片貼切之情,所謂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。所感之象,所動之萌,深淺誠僞,隨種必報,所謂幻者此也,情者亦此也。何非幻,何非情?情即是幻,幻即是情,明眼者自見。
〔一〕按:底本此頁被對角撕去,缺字較多,因與庚辰本相關批語內容類似,可參看,缺字不補。
〔二〕以上二條庚辰本批語及題詩,原在第二册目錄後加頁上,參照甲戌本回前評移此。
〔三〕底本自此回至第十六回,回前均有「詩云(曰)」字樣而無詩。此詩據庚辰本補。
〔四〕原作「盛筵不散」,除戚本「不」改為「必」外,餘本均同。一般認為,「不」是「必」之訛,本書及其他古籍均有誤例。按此語疑為類似「盛筵不散,終須一散」的俗語的半句,與下文第七十二回寫司棋與表弟相約「不娶不嫁」用法相近(「不娶不嫁」顯為「非卿不娶非君不嫁」的省略,並非打算單身)。因別無佐證,暫依戚本改。
〔五〕「正是喪音」,己、庚、戚、蒙等本無此語,當係批語混入正文。
〔六〕己、庚本作「伏史湘雲」並混入正文。
〔七〕甲、庚本這兩條批語,均批於回末空白處,但其性質並非總評,而屬於側批或眉批一類。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