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三回  潘金蓮不憤憶吹簫 西門慶新試白綾帶

《金瓶梅》——蘭陵笑笑生



夫吹簫之憶,直追至內室乞恩時,故金蓮不憤也。

玉樓生日,自掃雪後一寫,至此又一寫,蓋言去年花開顏色改,今年花開復誰在也。又是前後章法。

新試白綾帶,已為後文一死作地。而不憤憶吹簫之後,金蓮復來,蓋又為撒潑一回作引。總之,自瓶兒死後,至此後撒潑,總寫金蓮之肆志得意以取辱也。

玉簫留果子,蓋為下文過舌地也。

此回方將寫玉簫一人之意說出。蓋書僮附瓶兒而私玉簫,然則玉簫又銀瓶之對。且玉簫為西門傳遞消息之人,今加一「憶」字,則水流花謝,天上人間,已有無窮之感,已將上文無數用玉簫處一結。下文即用玉簫,皆吹落梅花,吹散殘春,非復如上文之吹開消息,故用一「憶吹簫」。看者止知復點瓶兒,不知卻是結束玉簫。不然,玉簫乃特特用筆寫出之人,與春梅同例齊等,不一結束,豈成筆墨。有此一結,後文便可輕輕收拾於翟管家宅內去,不嫌簡略。不然,後文寫春梅好,還是收拾玉簫好?此文字苦心處,無如人盡埋沒他也。

以上凡寫金蓮淫處,與其輕賤之態處已極,不為作者偏能描魂捉影,又在此一回內,寫其十二分淫,一百二十分輕賤。真是神工鬼斧,真令人不能終卷再看也。如「把手在臉上這點兒那點兒羞他」,又「慌的走不迭」,又「藏在影壁後黑影裡悄悄聽覷」,又「點著頭兒」,又云「這個我不敢許」,真是淫態可掬,令人不耐看也。文字至此,化矣哉!

「不憤憶吹簫」,卻用幾番描寫。唱《集賢賓》時,一番描寫;西門吃酒進來,金蓮聽覷,一番描寫;西門前邊去,金蓮後來,又一番描寫。極力將金蓮寫得暢心快意之甚,驕極滿極,輕極浮極,下文一激便撒潑,方和身皆出,活跳出來也。文人用筆,如此細心費力,千古之心,卻問誰哉!我不覺為之大哭十日百千日不歇,然而又大笑不歇也。

玉簫轉子兒,正是結出。此回特為玉簫結文,不為瓶兒,明眼人自知。後用玉樓,不許玉簫近前,又是作者特重玉樓以襯金蓮處,又自言結住玉簫不寫也。

此回特寫春梅與西門一宿,與收春梅文字一映,為後文之春梅出落春信,又結西門慶之春梅也。夾敘秋菊,以與上無數打秋菊一總,為含恨地也。總之,此回俱是照後作結的文字,看他一路寫去,有心者自見也。

五戒轉世,又是西門轉世之影,看他有一語空閒無謂之文乎?

梵僧藥又加白綾帶,已極淫慾之事,不為下文更有頭髮托子在也。文字必用十二分滿足寫法。

寫生處只在一二語。看他寫金蓮狂淫,止用「兩手按著他肩膊,一舉一坐」,便使狂淫人已活現,與品玉文中「捉的龜頭刮答刮答怪響」一語活現,皆一樣筆法也。

此回用伯爵說吳大舅為都根主子,已為後西門死,伯爵囑敬濟作照。

金蓮說「孟三姐好日子,不該唱離別之詞」,又是作者明點此回玉樓生日,為收煞之文也。

數果子,又為打迎兒數角子遙對,總是收煞之文。

內雲去年玉樓生日還有瓶兒,不知明年玉樓生日已無西門,止有敬濟酒醉作鬧,以反照二十一回內玉樓生日。信乎作者以玉樓綱紀眾人也,以玉樓生日起結諸回文字也。須放眼觀之。

詞曰:

喚多情,憶多情,誰把多情喚我名?喚名人可憎。

為多情,轉多情,死向多情心不平。休教情重輕。

──右調《長相思》

話說應伯爵回家去了。西門慶就在藏春塢坐著,看泥水匠打地炕。牆外燒火,安放花草,庶不至煤煙熏觸。蓋為春梅一透消息,豈閒筆寫閒事也?忽見平安拿進帖兒,稟說:「帥府周爺差人送分資來了。」盒內封著五封分資:周守備、荊都監、張團練、劉薛二內相,每人五星,粗帕二方,奉引賀敬。比十弟兄分資何如?西門慶令左右收入後邊,拿回帖打發去了。

且說那日,楊姑娘與吳大妗子、潘姥姥坐轎子先來了,然後薛姑子、大師父、王姑子,並兩個小姑子妙趣、妙鳳,並郁大姐,都買了盒兒來,與玉樓做生日。玉樓生日起,掃雪以後,熱事方濃;玉樓生日結,此後冷機已動也。月娘在上房擺茶,眾姊妹都在一處陪侍。須臾吃了茶,各人取便坐了。先將眾人一總,為下文也。

潘金蓮想著要與西門慶做白綾帶兒,即便走到房裡,拿過針線匣,揀一條白綾兒,將磁盒內顫聲嬌藥末兒裝在裡面,周圍用倒口針兒撩縫的甚是細法,此際芳心落想何處。預備晚夕要與西門慶雲雨之歡。不想薛姑子驀地進房來,送那安胎氣的衣胞符藥與他。正中下懷,故作滿語,為後作地。這婦人連忙收過,寫出私心。一面陪他坐的。薛姑子見左右無人,便悄悄遞與他,此時有他說嘴處矣。說道:「你揀個壬子日空心服,到晚夕與官人在一處,管情一度就成胎氣。越滿許,越令後文不能寧耐也。你看後邊大菩薩,也是貧僧替他安的胎,今已有了半肚子了。我還說個法兒與你:縫個錦香囊,我書道硃砂符兒安在裡面,帶在身邊,管情就是男胎,好不准驗。」又出一奇,妙。更妙,總是故作滿語。這婦人聽了,滿心歡喜,一面接了符藥,藏放在箱內。拿過歷日來看,二十九日是壬子日。於是就稱了三錢銀子送與他,是金蓮出手。說:「這個不當什麼,拿到家買菜吃。等坐胎之時,我尋疋絹與你做衣穿。」與月娘對照,金蓮可矣。月娘愈覺不堪。薛姑子道:「菩薩快休計較,我不像王和尚那樣利心重。一味貪婪,卻夾佛法果報出之。說得似餓鬼,似羅剎,又似活菩薩。此輩可笑可憎,莫不具見。錯詞總是現身說法,故能入妙。前者因過世那位菩薩唸經,他說我攙了他的主顧,好不和我嚷鬧,到處拿言語喪我。我的爺,隨他墮業,責人甚明。我不與他爭執。我只替人家行好事,救人苦難。」自己之孽,即好事也。婦人道:「薛爺,你只行你的事,各人心地不同。我這勾當,你也休和他說。」薛姑子道:「法不傳六耳,我肯和他說!不是瞞他,正是瞞月娘也。去年為後邊大菩薩喜事,他還說我背地得多少錢,擗了一半與他才罷了。補出不堪。一個僧家,戒行也不知,利心又重,自道出。得了十方施主錢糧,不修功果,自道出。到明日死後,披毛戴角還不起。」自道出。說了回話,婦人教春梅:「看茶與薛爺吃。」那姑子吃了茶,又同他到李瓶兒那邊參了靈,點明,為下文照眼。方歸後邊來。

約後晌時分,月娘放桌兒炕屋裡,請眾堂客並三個姑子坐的。先一敘住,安頓時三姑子、大妗子、楊姑娘也。又在明間內放八仙桌兒,鋪著火盆擺下案酒,與孟玉樓上壽。方是上壽。不一時,瓊漿滿泛,玉斝高擎,孟玉樓打扮的粉妝玉琢,二月春光,呼吸欲動。先與西門慶遞了酒,然後與眾姊妹敘禮,安席而坐。陳敬濟和大姐又與玉樓上壽,行畢禮,與玉皇廟中來,醉後行禮,明晦自是不同。就在旁邊坐下。廚下壽麵點心添換,一齊拿上來。眾人才吃酒,只見來安拿進盒兒來說:「應保送人情來了。」西門慶叫月娘收了,就教來安:「送應二娘帖兒去,就請你應二爹和大舅來坐坐。我曉的他娘子兒,明日也是不來,請你二爹來坐坐罷,改日回人情與他就是了。」來安拿帖兒同應保去了。西門慶坐在上面,不覺想起去年玉樓上壽還有李大姐,誰回顧瓶兒,卻又是將玉樓兩個生日一齊捏攏。今日妻妾五個,只少了他,由不得心中痛酸,眼中落淚。遍插茱萸少一人,那得不悲!文字真是杓水不漏,又是刺骨寫出。

不一時,李銘和兩個小優兒進來了。月娘吩咐:「你會唱『比翼成連理』不會?」月娘亦驕極矣,滿極矣。南瓦金鉤將西斜之兆,已見於此,卻是不知有瓶兒死者。然則牆頭物已盈囊,樓下物,又封鎖,今日又暢極矣。寫此一曲與「憶吹簫」反照,正是刻骨寫月娘奸處。韓佐道:「小的記得。」才待拿起樂器來彈唱,被西門慶叫近前,吩咐:「你唱一套『憶吹簫』我聽罷。」月娘方云「比翼」,西門乃「憶吹簫」。眼中亦不知有月娘在者。兩個小優連忙改調唱《集賢賓》「憶吹簫,玉人何處也。」唱了一回,唱到「他為我褪湘裙杜鵑花上血」,下一路細點此曲,如梅花亂落。潘金蓮見唱此詞,就知西門慶念思李瓶兒之意。慧心處可愛。及唱到此句,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臉兒上,這點兒那點兒羞他,畫。淫態。月娘不爭,而金蓮爭,又奇。說道:「孩兒,那裡『豬八戒走在冷鋪中坐著──你怎的醜的沒對兒』!一個後婚老婆,又不是女兒,那裡討『杜鵑花上血』來?放倒自己說人。好個沒羞的行貨子!」西門慶道:「怪奴才,聽唱罷麼,我那裡曉得什麼。單管胡枝扯葉的。」只見兩個小優又唱到:「一個相府內懷春女,忽剌八拋去也。我怎肯恁隨邪,又去把牆花亂折!」那西門慶只顧低著頭,留心細聽。畫。刺骨相思,曲曲寫出。須臾唱畢,這潘金蓮就不憤他,兩個在席上只顧拌嘴起來。可知炕屋安桌,是安頓數人,卻又是借此一頓。月娘有些看不上,便道:「六姐,你也耐煩,兩個只顧強什麼?楊姑奶奶和他大妗子丟在屋裡,冷清清的,沒個人兒陪他,你每著兩個進去陪他坐坐兒,我就來。」可知炕屋安桌,是安頓數人,卻又是借此一頓。當下金蓮和李嬌兒就往房裡去了。

不一時,只見來安來說:「應二娘帖兒送到了。二爹來了,大舅便來。」西門慶道:「你對過請溫師父來坐坐。」因對月娘說:「你吩咐廚下拿菜出來,我前邊陪他坐去。」又叫李銘:「你往前邊唱罷。」有春梅向日罵意在內。李銘即跟著西門慶出來,到西廂房內陪伯爵坐的。又謝他人情:「明日請令正好歹來走走。」伯爵道:「他怕不得來,家下沒人。」良久,溫秀才到,作揖坐下。伯爵舉手道:「早晨多有累老先生。」溫秀才道:「豈敢。」吳大舅也到了,相見讓位畢,一面琴童兒秉燭來,四人圍暖爐坐定。來安拿春盛案酒擺在桌上。伯爵燈下看見西門慶白綾襖子上,罩著青緞五彩飛魚蟒衣,張牙舞爪,頭角崢嶸,揚須鼓鬣,金碧掩映,蟠在身上,極力一描。諕了一跳,寫盡小人身份。問:「哥,這衣服是那裡的?」西門慶便立起身來,笑道:又寫盡小人身份。「你每瞧瞧,此句是一意。猜是那裡的?」此句又是一意。伯爵道:「俺每如何猜得著。」西門慶道:「此是東京何太監送我的。賣弄處,鬚眉俱動。好榮耀。我在他家吃酒,因害冷,他拿出這件衣服與我披。這是飛魚,因朝廷另賜了他蟒龍玉帶,他不穿這件,就送我了。送了奇甚。奢僭至此,書亦不能細為點出矣。此是一個大分上。」足一句。伯爵極口誇道:「這花衣服,少說也值幾個錢兒。此是哥的先兆,此句是一意,言將必實受穿此也。到明日高轉做到都督上,愁沒玉帶蟒衣?何況飛魚!只怕穿過界兒去哩!」贊處妙在深一層,方暢其賣弄之意,富貴人家自少此輩不得。更妙,此又是一意,言將來尚不止穿此也。小人如畫。說著,琴童安放鍾箸,拿酒上來。李銘在面前彈唱。伯爵道:「也該進去與三嫂遞杯酒兒才好,如何就吃酒?」西門慶道:「我兒,你既有孝順之心,往後邊與三嫂磕個頭兒就是了,說他怎的?」伯爵道:「磕頭到不打緊,只怕惹人議論我做大不尊,到不如你替我磕個兒罷。」被西門慶向他頭上打了一下,罵道:「你這狗才,單管恁沒大小!」伯爵道:「有大小到不教孩兒們打了。」戲處是生日酒,故妙。兩個戲說了一回,琴童拿將壽麵來,西門慶讓他三人吃。自己因在後邊吃了,就遞與李銘吃。那李銘吃了,又上來彈唱。伯爵叫吳大舅:「吩咐曲兒叫他唱。」大舅道:「不要索落他,隨他揀熟的唱罷。」西門慶道:「大舅好聽《瓦盆兒》這一套。」一面令琴童斟上酒,李銘於是箏排雁柱,款定冰弦,唱了一套「叫人對景無言,終日減芳容」,心事,卻俱是冷調。下邊去了。只見來安上來稟說:「廚子家去,請問爹,明日叫幾名答應?」西門慶吩咐:「六名廚役、二名茶酒,酒筵共五桌,俱要齊備。」來安應諾去了。吳大舅便問:「姐夫明日請甚麼人?」西門慶悉把安郎中作東請蔡九知府說了。吳大舅道:「既明日大巡在姐夫這裡吃酒,又好了。」西門慶道:「怎的說?」吳大舅道:「還是我修倉的事,要在大巡手裡題本,望姐夫明日說說,教他青目青目,到年終考滿之時保舉一二,就是姐夫情分。」西門慶道:「這不打緊。大舅明日寫個履歷揭帖來,等我取便和他說。」大舅連忙下來打恭。伯爵道:「老舅,你老人家放心,你是個都根主子,已為吳大舅出落一番,以便後文死時用他也。不替你老人家說,再替誰說?管情消不得吹噓之力,一箭就上垛。」說得兩人都快活,妙舌。前邊吃酒到二更時分散了,西門慶打發李銘等出門,就吩咐:「明日俱早來伺候。」李銘等應諾去了。小廝收進傢伙,上房內擠著一屋裡人,又一總。聽見前邊散了,都往那房裡去了。方過入金蓮。

卻說金蓮,只說往他屋裡去,慌的往外走不迭。寫生,有心事便如此。不想西門慶進儀門來了,他便藏在影壁邊黑影兒裡,一影壁,月娘燒香,西門站立;蕙蓮蒙愛,又站立;獨玉樓兩次生日,卻用金蓮兩次站立此處。夫西門站立,所以丑月娘也;蕙蓮站立,所以警瓶兒。言蕙蓮如此老到周密,猶為潛蹤者所察,況瓶兒之疏略乎!至金蓮兩次立此,皆是玉樓生日,作者蓋言生也不辰。每逢此等人當路而立,使我幾乎不生。蓋此意也。試將掃雪後,玉樓生日文字,合此回玉樓生日文字比類一觀,便知用筆深意。故此書豈可使粗心人看也。看著西門慶進入上房,悄悄走來窗下聽覷。欲為稍果子打秋菊線索,偏在忙裡下針,寧與人指之為冗為淡,不與人見其神龍首尾,高文妙法,子長以下所無。為後文淘氣做引。只見玉簫站在堂屋門首,說道:「五娘怎的不進去?」又問:「姥姥怎的不見?」處處點玉簫,明眼自知。金蓮道:「老行貨子,娘母而雲行貨,奇絕。他害身上疼,往房裡睡去了。」良久,只聽月娘問道:「你今日怎的叫恁兩個新小王八子?唱又不會唱,只一味『三弄梅花』。」玉樓道:「只你臨了教他唱『鴛鴦浦蓮開』,鴛浦蓮開,非復蘭塘舊事矣。他才依了你唱。好兩個猾小王八子,不知叫什麼名字,一日在這裡只是頑。」西門慶道:「一個叫韓佐,一個叫邵謙。」月娘道:「誰曉的他叫什麼謙兒李兒!」不防金蓮躡足潛蹤進去,立在暖炕兒背後,忽說道:「你問他?正經姐姐吩咐的曲兒不叫他唱,平白胡枝扯葉的教他唱什麼『憶吹簫』,支使的小王八子亂騰騰的,不知依那個的是。」與上文金蓮不憤語,一氣接入,故妙。活是一個人話也。玉樓「噦」了一聲,扭回頭看見是金蓮,此處玉樓虛心,又襯金蓮撒潑。便道:「這個六丫頭,你在那裡來?猛可說出話來,倒諕我一跳。金蓮幽蹤與玉樓小膽,又作一笑,映出妙手。單愛行鬼路兒。你從多咱走在我背後?」小玉道:「五娘在三娘背後,好少一回兒。」總為後文下線也。金蓮點著頭兒又是一樣淫態。向西門慶道:「哥兒,你膿著些兒罷了。你那小見識兒,只說人不知道。他是甚『相府中懷春女』?他和我都是一般的後婚老婆。妙在放倒自己。又一提出,寫不憤,是不憤。什麼他為你『褪湘裙杜鵑花上血』,三個官唱兩個喏,誰見來?孫小官兒問朱吉,別的都罷了,這個我不敢許。淫態可掬。可是你對人說的,自從他死了,好應心的菜兒也沒一碟子兒。沒了王屠,連毛吃豬!你日逐只吃屎哩?俺們便不是上數的,可不著你那心罷了。一個大姐姐這般當家立紀,也扶持不過你來,提出月娘作主,不獨題目正大,得樹敵之意,自使西門慶惱不得。又聳湧月娘。可可兒只是他好。不憤在此。他死,你怎的不拉住他?當初沒他來時,你怎的過來?如今就是諸般兒稱不上你的心了。題起他來,就疼的你這心裡格地地的!拿別人當他,借汁兒下面,忽插入如意,不費一痕氣力,神化之筆。也喜歡的你要不的。只他那屋裡水好吃麼?」不憤處又在此。然則說瓶兒處是暢說如意處,乃現前真醋也。月娘道:「好六姐,常言道:好人不長壽,禍害一千年。月娘出語亦毒。月娘亦為所動,卻是月娘自己深心。自古鏇的不圓砍的圓。你我本等是遲貨,應不上他的心,隨他說去罷了。」金蓮道:「不是咱不說他,他說出來的話灰人的心。只說人憤不過他。」那西門慶只是笑,罵道:「怪小淫婦兒,胡說了你,我在那裡說這個話來?」金蓮道:「還是請黃內官那日,六黃太尉何等勢焰,金蓮「黃內官」三字寫得冰冷,可見真正情婦人、淫婦人,胸中原無富貴。你沒對著應二和溫蠻子說?偏他記得。是金蓮不是月娘,若是月娘亦能清記,卻不說出。怪不的你老婆都死絕了,就是當初有他在,也不怎麼的。到明日再扶一個起來,又說到如意。總是瓶兒死是一大快,如意寵又是一大不快,故絮絮叨叨有許多說話也。和他做對兒就是了。倒底不放如意。賊沒廉恥撒根基的貨!」說的西門慶急了,跳起來,趕著拿靴腳踢他,那婦人奪門一溜煙跑了。再呆講,便贅矣。走得賊甚,且賊得有線索。走處是最得意處。

這西門慶趕出去不見他,只見春梅站在上房門首,就一手搭伏春梅肩背往前邊來。移花接木,妙。寫其母子,一時得意處如畫。月娘見他醉了,巴不的打發他前邊去睡,要聽三個姑子宣卷。於是教小玉打個燈籠,送他前邊去。金蓮和玉簫站在穿廊下黑影中,又寫玉簫。夫立影其前已當門矣;今站穿廊下,是入室矣。總是痛恨不辰生子,淫邪在座之日也。西門慶沒看見,逕走過去。玉簫向金蓮道:「我猜爹管情向娘屋裡去了。」金蓮道:「他醉了,快發訕,六字簡透。得意語。由他先睡,等我慢慢進去。」搶白西門慶一頓,而西門慶又去尋他,要強好勝之心遂矣。復往後邊來,一者湊春梅之趣,二者要顯出由他自睡,不因搶白而小心周旋他也今而後,左顧右盼,再無六娘房可以邀之而去矣。然而,如意雖在,亦料其不敢爭衡,故此一時得意極矣。為下文誤壬子日作反對。這玉簫便道:「娘,你等等,我取些果子兒捎與姥姥吃去。」又映愛小便宜。三章約中一則也。於是走到床房內,拿些果子遞與婦人,婦人接的袖了,一直走到他前邊。只見小玉送了回來,說道:「五娘在那邊來?爹好不尋五娘。」

金蓮到房門首,不進去,悄悄向窗眼望裡張覷,看見西門慶坐在床上,正摟著春梅做一處頑耍。春梅發動矣。恐怕攪擾他,連忙走到那邊屋裡,將果子交付秋菊。因問:「姥姥睡沒有?」秋菊道:「睡了一大回了。」金蓮囑咐他:「果子好生收在揀妝內。」又復往後邊來。只見月娘、李嬌兒、孟玉樓、西門大姐、大妗子、楊姑娘,並三個姑子帶兩個小姑子,坐了一屋裡人。又一總。蓋寫金蓮今日得意殺也。薛姑子便盤膝坐在月娘炕上,像個活佛。雪滿,小園花事闌珊矣。當中放著一張炕桌兒,炷了香,眾人都圍著他,聽他說佛法。只見金蓮笑掀簾子進來,一笑字接前脈,斷而復斷,且寫出滿肚皮賣弄。使人回想叉竿舊事,為之一笑。月娘道:「你惹下禍來,他往屋裡尋你去了。你不打發他睡,如何又來了?我還愁他到屋裡要打你。」月娘又是不見此日金蓮。金蓮笑道:「你問他敢打我不敢?」自要說嘴。自雲非復向日之金蓮矣。月娘道:「你頭裡話出來的忒緊了,他有酒的人,一時激得惱了,不打你打狗不成?俺每倒替你捏兩把汗,原來你到這等潑皮。」後文卿試一試何如?金蓮道:「他就惱,我也不怕他,看不上那三等兒九做的。自誇語。正經姐姐吩咐的曲兒不教唱,又奉承月娘。且東溝犁西溝耙,唱他的心事。就是今日孟三姐的好日子,也不該唱這離別之詞。又樹一敵,機鋒圓利。再挑玉樓,卻是作者結文正意。人也不知死到那裡去了,偏有那些佯慈悲假孝順,得意殺矣。看者須看此日得意殺之金蓮,庶知下文撒潑之金蓮,方不為唐突寫也。我是看不上。」大妗子道:「你姐妹每亂了這一回,我還不知因為什麼來。姑夫好好的進來坐著,怎的又出去了?」又借人襯出。月娘道:「大妗子,你還不知道,那一個因想起李大姐來,說年時孟三姐生日還有他,今年就沒他,落了幾點眼淚,教小優兒唱了一套『憶吹簫,玉人兒何處也』。這一個就不憤他唱這詞,剛才搶白了他爹幾句。搶白的那個急了,趕著踢打,這賊就走了。」楊姑娘道:「我的姐姐,你隨官人教他唱罷了,又搶白他怎的?局外人如此。想必每常見姐姐每都全全兒的,今日只不見了李家姐姐,漢子的心怎麼不慘切個兒。」又借一人襯出。孟玉樓道:「好奶奶,若是我每,誰嗔他唱!俺這六姐姐平昔曉的曲子裡滋味,見那個誇死了的李大姐,比古人那個不如他,又怎的兩個相交情厚,又怎麼山盟海誓,你為我,我為你。這個牢成的又不服氣,只顧拿言語搶白他,整廝亂了這半日。」總是層層渲染,為得意殺金蓮出落也。楊姑娘道:「我的姐姐,原來這等聰明!」月娘道:「他什麼曲兒不知道!但題起頭兒,就知尾兒。像我每叫唱老婆和小優兒來,只曉的唱出來就罷了。偏他又說那一段兒唱的不是了,那一句兒唱的差了,又那一節兒稍了。但是他爹說出個曲兒來,金蓮出身自見,蓋為王招宣定案也。就和他白搽白亂,必須搽惱了才罷。」月娘夢夢,西門固未常惱也。孟玉樓在旁邊戲道:「姑奶奶你不知,我三四胎兒只存了這個丫頭子,這般精靈古怪的。」金蓮笑向他打了一下,說道:「我到替你爭氣,你到沒規矩起來了。」楊姑娘道:「姐姐,你今後讓官人一句兒罷。常言:一夜夫妻百夜恩,相隨百步也有個徘徊之意。一個熱突突人兒,指頭兒似的少了一個,妙譬。有個不想不疼不題念的?」又為六房的笑話一結。金蓮道:「想怎不想,也有個常時兒。一般都是你的老婆,做什麼抬一個滅一個?只嗔俺們不替他戴孝,他又不是婆婆,胡亂戴過斷七罷了,好過文。只顧戴幾時?」點明百日,西門死期至矣。蓋瓶之罄矣,能久活哉?楊姑娘道:「姐姐每見一半不見一半兒罷。」大妗子道:「好快!斷七過了,這一向又早百日來了。」淡淡接去,天衣無縫。楊姑娘問:「幾時是百日?」月娘道:「早哩,臘月二十六日。」王姑子道:「少不的念個經兒。」一感便應。月娘道:「挨年近節,念什麼經!他爹只好過年念罷了。」說著,只見小玉拿上一道茶來,每人一盞。

須臾吃畢。月娘洗手,向爐中炷了香,聽薛姑子講說佛法。薛姑子就先宣念偈言,講了一段五戒禪師破戒戲紅蓮女子,轉世為東坡佛印的佛法。此書內入東坡奇絕,又是幻化一影。講說了良久方罷。只見玉樓房中蘭香,拿了兩方盒細巧素菜果碟、茶食點心來,收了香爐,擺在桌上。又是一壺茶,與眾人陪三個師父吃了。然後又拿葷下飯來,打開一壇麻姑酒,眾人圍爐吃酒。月娘便與大妗子擲色搶紅。金蓮便與李嬌兒猜枚,玉簫在旁邊斟酒,便替金蓮打桌底下轉子兒。寫玉簫總為後文描寫,然此回總為撒潑作引也。須臾把李嬌兒贏了數杯。李嬌兒滯貨。玉樓道:「等我和你猜,你只顧贏他罷。」卻要金蓮拿出手來,不許褪在袖子裡,又不許玉簫近前。玉樓便心眼不同。惟玉樓不怯金蓮,作者自負氣不屈處。一連反贏了金蓮幾大鐘。

金蓮坐不住,去了。到前邊叫了半日,角門才開,只見秋菊揉眼。婦人罵道:「賊奴才,你睡來?」秋菊道:「我沒睡。」明明揉眼,卻賴沒睡,此蠢人弄巧處。婦人道:「見睡起來,你哄我。你到自在,就不說往後來接我接兒去。」因問:「你爹睡了?」秋菊道:「爹睡了這一日了。」婦人走到炕房裡,摟起裙子來就在炕上烤火。婦人要茶吃,秋菊連忙傾了一盞茶來。婦人道:「賊奴才,好乾淨手兒,我不吃這陳茶,熬的怪泛湯氣。你叫春梅來,叫他另拿小銚兒頓些好甜水茶兒,多著些茶葉,頓的苦艷艷我吃。」秋菊道:「他在那邊床房裡睡哩,等我叫他來。」婦人道:「你休叫他,且教他睡罷。」博寵人必有受寵處,溺愛人必有系愛處。真受寵、系愛處,必有一段冷暖苦心出於蠢人,萬萬不得單指其恃寵之言、溺愛之情,而遂為蠢人不平也。這秋菊不依,走在那邊屋裡,見春梅𢱉在西門慶腳頭睡得正好。究竟是丫頭情景,人多異之,吾且憐之。被他搖推醒了,此處是寫含恨影子,蓋寫秋菊,非單寫春梅也。道:「娘來了,要喫茶,你還不起來哩。」這春梅噦他一口,罵道:「見鬼的奴才,娘來了罷了,平白諕人剌剌的!」此處亦是後含恨影子。一面起來,慢條廝禮、撒腰拉褲走來見婦人,只顧倚著炕兒揉眼。是寫婦人來遲夜深,非描美人春睡圖也。婦人夜深來遲,便是令其得意殺也。婦人反罵秋菊:「恁奴才,你睡的甜甜兒的,把你叫醒了。」總是夜深語。因叫他:「你頭上汗巾子跳上去了,還不往下扯扯哩。」又問:「你耳朵上墜子怎的只戴著一隻?」這春梅摸了摸,果然只有一隻。便點燈往那邊床上尋去,尋不見。良久,不想落在那腳踏板上,拾起來。其淫情可想,又是深夜如畫。婦人問:「在那裡來?」春梅道:「都是他失驚打怪叫我起來,吃帳鉤子抓下來了,才在踏板上拾起來。」春梅與西門慶狂淫情態,只暗暗摹寫。婦人道:「我那等說著,他還只當叫起你來。」春梅道:「他說娘要茶吃來。」婦人道:「我要吃口茶兒,嫌他那手不乾淨。」這春梅連忙舀了一小銚子水,坐在火上,使他撾了些炭在火內,須臾就是茶湯。滌盞乾淨,濃濃的點上去,遞與婦人。婦人問春梅:「你爹睡下多大回了?」春梅道:「我打發睡了這一日了。如何打發?金蓮將接著打發矣。一笑。問娘來,我說娘在後邊還未來哩。」這婦人吃了茶,因問春梅:「我頭裡袖了幾個果子和蜜餞,是玉簫與你姥姥吃的,交付這奴才接進來,你收了?」又頓時。春梅道:「我沒見,他知道放在那裡?」婦人叫秋菊,問他果子在那裡,秋菊道:「我放在揀妝內哩。」走去取來,婦人數了數兒,少了一個柑子,數角兒習氣未除。問他那裡去了。秋菊道:「我拿進來就放在揀妝內,那個害饞癆、爛了口吃他不成!」描寫蠢蟲,總為後含恨作根。婦人道:「賊奴才,還漲漒嘴!你不偷,那去了?我親手數了交與你的,怎就少了一個?原來只孝順了你!」教春梅:「你與我把那奴才一邊臉上打與他十個嘴巴子。」春梅道:「那臢臉蛋子,倒沒的齷齪了我的手。」卿手乃至不肯打其臉,其相去為何如?婦人道:「你與我拉過他來。」春梅用雙手推顙到婦人跟前。婦人用手擰著他腮頰,罵道:「賊奴才,這個柑子是你偷吃了不是?你實實說了,我就不打你。不然,取馬鞭子來,我這一旋剝就打個不數。我難道醉了?說不醉,正是醉,我難道醉?自亦不知其醉不醉也。你偷吃了,一徑裡鬼混我。」因問春梅:「我醉不醉?」以不認醉寫醉,妙甚。問人,卻是不信自己。那春梅道:「娘清省白醒,那討酒來?湊趣。娘不信只掏他袖子,怕不的還有柑子皮兒在袖子裡哩。」高金蓮一籌在此,自露腳跟亦在此。婦人於是扯過他袖子來,用手去掏,秋菊慌用手撇著不教掏。畫。春梅一面拉起手來,畫。果然掏出些柑子皮兒來。人之憎惡一人,雖極偏極暴,亦必有由人因其偏暴,往往轉為蠢人護短。此果掏出皮來,可謂至公之筆,使淺人為之,定寫作金蓮、春梅冤秋菊矣。被婦人盡力臉上擰了兩把,打了兩下嘴巴,罵道:「賊奴才,你諸般兒不會,像這說舌偷嘴吃偏會。真贓實犯拿住,你還賴那個?我如今茶前酒後且不打你,前雲不醉,此又雲茶前酒後,模糊得妙。到明日清省白醒,和你算帳。」上云「難道醉了」,「我醉不醉」。此云「到明日清省白醒」,然則又明知是醉。寫醉人便活是醉人,醉話又活是醉話,故妙。春梅道:「娘到明日,休要與他行行忽忽的,好生旋剝了,叫個人把他實辣辣打與他幾十板子,叫他忍疼也懼怕些。甚麼逗猴兒似湯那幾棍兒,高金蓮一籌處又在此。雪娥能不膽落乎?他才不放在心上!」那秋菊被婦人擰得臉脹腫的,谷都著嘴往廚下去了。春梅處處伏寫,秋菊亦處處伏寫,總為後文作引。婦人把那一個柑子平分兩半,又拿了個蘋婆石榴,遞與春梅,說道:「這個與你吃,把那個留與姥姥吃。」這春梅也不瞧,接過來似有如無,掠在抽屜內。婦人把蜜餞也要分開,春梅道:「娘不要分,我懶得吃這甜行貨子,寫春梅處處高金蓮一籌。留與姥姥吃罷。」以此婦人不分,都留下了。

婦人走到桶子上小解了,細。是夜深酒醉,又是將上床也。叫春梅掇進坐桶來,澡了牝,是將有事於床上者。又問春梅:「這咱天有多時分了?」春梅道:「睡了這半日,也有三更了。」將半夜一提。婦人摘了頭面,走來那邊床房裡,見桌上銀燈已殘,從新剔了剔,是殘夜情景,是半日說話來。向床上看西門慶正打鼾睡。於是解松羅帶,卸褪湘裙,可有杜鵑血乎。上床鑽入被窩裡,與西門慶並枕而臥。

睡下不多時,向他腰間摸他那話。弄了一回,白不起。「白不起」,是婦人心中三字。原來西門慶與春梅才行房不久,春梅在西門家,惟此回是寫其淫事,而亦止此一句,與收春梅時相照。後俱留在守備府中寫之。那話綿軟,急切捏弄不起來。這婦人酒在腹中,欲情如火,蹲身在被底,把那話用口吮咂。挑弄蛙口,吞裹龜頭,只顧往來不絕。為後文喪命,漸漸一引。西門慶猛然醒了,便道:「怪小淫婦兒,如何這咱才來?」婦人道:「俺每在後邊吃酒,孟三兒又安排了兩大方盒酒菜,郁大姐唱著,俺每猜枚擲骰兒,又頑了這一日,被我把李嬌兒贏醉了。落後孟三兒和我五子三猜,俺到輸了好幾鍾酒。你到是便宜,睡這一覺兒來好熬我,可以不必受熬。你看我依你不依?」趣甚,諧甚。西門答云「看我依你不依」,奈何。西門慶道:「你整治那帶子有了?」婦人道:「在褥子底下不是?」一面探手取出來,與西門慶看了,替他紮在麈柄根下,繫在腰間,拴的緊緊的。又問:「你吃了不曾?」西門慶道:「我吃了。」總為後文遙映。須臾,那話吃婦人一壁廂弄起來,修身為學肯如此,何患不造其極。只見奢稜跳腦,挺身直舒,那話挺身也。比尋常更舒半寸有餘。婦人爬在身上,婦人在上。龜頭昂大,兩手扇著牝戶往裡放。須臾突入牝中,所云「突」者,半日而忽然入去之辭。又婦人在上,一入而直坐下,突然到地之辭,蓋難進易入之謂也。婦人兩手摟定西門慶脖項,令西門慶亦扳抱其腰,在上只顧揉搓,上云「突入」,蓋已到地;此云「揉搓」,即金蓮所云被托子隔著之處,今雖綾帶可進,亦須揉搓也。「只顧揉搓」者,蓋不至一絲不進不止也。那話漸沒至根。婦人叫西門慶:「達達,你取我的柱腰子墊在你腰底下。」正在只顧揉搓之時。這 西門慶便向床頭取過他大紅綾抹胸兒,四折疊起墊著腰,婦人在他身上馬伏著,所云揉搓之勢在此。那消幾揉,那話盡入。方是揉搓進帶子去。婦人道:「達達,你把手摸摸,都全放進去了,撐的裡頭滿滿兒的。你自在不自在?」反問人,可想。亦如問「我醉不醉」者。夫「我醉不醉」,我不知;人「自在不自在」,己反欲知之。妙。西門慶用手摸摸,見盡沒至根,間不容髮,止剩二卵在外,帶子亦在內矣。心中覺翕翕然暢美不可言。婦人道:「好急的慌,只是寒冷,咱不得拿燈兒照著干,趕不上夏天好。」直映後文龍溪去矣。故云「趕不上夏天」。因問西門慶,說道:「這帶子比那銀托子好不好?又不格的陰門生痛的,又長出許多來。你不信,摸摸我小肚子,七八頂到奴心。」深淺自知,見到心只差二三分矣。又道:「你摟著我,等我一發在你身上睡一覺。」恐誤和尚行腳,奈何。西門慶道:「我的兒,你睡,達達摟著。」那婦人把舌頭放在他口裡含著,一面朦朧星眼,款抱香肩。睡不多時,不曾睡著,止睡不多時也。怎禁那慾火燒身,芳心撩亂,於是兩手按著他肩膊,一舉一坐,神化矣。抽徹至首,復送至根,婦人送也。叫:「親心肝,句。罷了,句。六兒句。句。死了。」句。一路不接續語,神化之極。蓋正說忽住,又說又住,皆抽送時語也。往來抽卷,又三百回。比及精洩,婦人口中只叫:「我的親達達,把腰扳緊了。」婦人至此,勢不容己矣。一面把奶頭教西門慶咂,淫極矣。不覺一陣昏迷,淫水洩下,婦人心頭小鹿突突的跳。作者何處得知?可謂無微不格矣。登時四肢困軟,香雲撩亂。淫婦洩矣。那話拽出來,猶剛勁如故,已過下回品玉。婦人用帕搽之,說道:「我的達達,你不過卻怎麼的?」西門慶道:「等睡起一覺來再耍罷。」婦人道:「我的身子已軟癱熱化的。」用得好蘇文。當下雲收雨散,兩個並肩交股,相與枕籍於床上,不知東方之既白。正是:

等閒試把銀缸照,一對天生連理人。

文禹門云:從來貪人無義,淫人無情,一定之理也。西門慶者非淫人乎?何獨一往情深於李瓶兒也。生前既戀戀不捨,死後復倦倦不已,以致生金蓮之妒。妒之極而生毒,毒愈深而計愈密,心愈狠,手愈辣,必置李氏母子於死而後快。瓶兒未死,人或不知金蓮之好,瓶兒既死,人皆共知金蓮之惡,何西門慶獨憒憒乎?金蓮為瓶兒之仇人,我所深愛者,而為仇人之所殺,是亦我之仇人矣。不能為所愛者報仇,乃又移所愛者之愛,以愛其所愛者之仇,徒念念不忘於所愛者,後殷殷賠笑於所仇者,總不過愛其色而已,情雲乎哉!或謂:淫者之情,事過轍已,茲瓶兒死逾百日,尚能憶及,究竟不能謂其非情也。

要知此非西門慶之情有所鍾,實李瓶兒之死得其時也。諺語有云:跑了魚兒是大的。凡人之情,厭故喜新,重難輕易。使瓶兒常在,得之斯易,自必厭之有時。乃興猶未闌,人已長往,觸機而動,自不同於念茲在茲,[憶吹簫]之唱亦不過即景命題耳。乃金蓮妒之於生前,更嫉之於死後,已往深心,現在語意,全行吐露,豈西門慶尚未知之耶?偶然動心,不得謂之為情。非然者,試看下回,瓶兒之皮襖,金蓮居然笑納矣。

故看此書者,有謂西門慶仗義疏財,有謂西門慶多情念舊,是皆不會看書者也,不得不為之表出。然則金蓮之刻刻不忘西門慶,豈亦非情乎?是真不知潘金蓮者也。無怪乎多少俊俏兒郎,聰明子弟,傾家敗產,而喪命於金蓮之手,不自知亦不自悟也。無論園以內之金蓮,門以外之金蓮,舉凡喜試白綾帶者,全是潘金蓮,均當推而遠之,畏而避之。否則,將殺汝矣,情雲乎哉?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