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回前半幅借阮氏口痛罵官吏，後半幅借林冲口痛罵秀才。其言憤激，殊傷雅道。然怨毒著書，史遷不免，於稗官又奚責焉？
前回朱、雷來捉時，獨書晁葢斷後；此回何濤來捉時，忽分作兩半。前半獨書阮氏水戰，後半獨書公孫火攻。後入山泊見林冲時，則獨書吳用舌辯。葢七箇人，凡大書六箇人各建奇功也。中間止有劉唐未嘗自效，則又於後囘補書月夜入險，以表此七人者，悉皆出奇爭先，互不冐濫。嗟乎！強盜猶不可以白做，奈何今之在其位、食其食者，乃曾無所事事而又殊不自怪耶！
是稗史也。稗史之作，其何所昉？當亦昉於風刺之旨也。今讀何濤捕賊一篇，抑何其無罪而多戒，至於若是之妙耶！夫未捉賊，先捉船。夫孰不知捉船以捉賊也？而殊不知百姓之遇捉船，乃更慘於遇賊，則是捉船以捉賊者之卽賊，百姓之胸中久已疑之也。及於船旣捉矣，賊又不捉，而又卽以所捉之船排却乗凉。百姓夫而後又知向之捉船者，固非欲捉賊，正是賊要乗凉耳。嗟乎！捉船以捉賊，而令百姓疑其以賊捉賊，已大不可，奈何又捉船以乗凉，而令百姓竟指爲賊要乗凉，尚忍言哉！尚忍言哉！世之君子讀是篇者，其亦惻然中感而愼戢官軍，則不可謂非稗史之一助也。
何濤領五百官兵、五百公人，而寫來恰似㴱秋敗葉，聚散無力。晁葢等不過五人，再引十數箇打魚人，而寫來便如千軍萬馬，奔騰馳驟，有開有合，有誘有刼，有伏有應，有衝有突。凡若此者，豈謂當時眞有是事，葢是耐菴墨兵筆陣，縱橫入變耳。
聖歎蹙然嘆曰：嗟乎！怨毒之於人甚矣哉！當林冲弭首廡下，坐第四，志豈能須臾忘王倫耶？徒以勢孤援絕，懼事不成，爲世僇笑，故隱忍而止。一旦見晁葢者兄弟七人，無因以前，彼詎不心動乎？此雖王倫降心優禮，歡然相接，彼猶將私結之以得肆其欲爲，况又加之以猜疑耶？夫自雪天三限以至今日，林冲渴刀已久與王倫頸血相吸，雖無吳用之舌，又豈遂得不殺哉？或林冲之前無高俅相惡之事，則其殺王倫猶未至於如是之毒乎？顧虎頭針刺畫影，而鄰女心痛，然則殺王倫之日，俅其氣絕神滅矣乎？人生世上，睚眦之事，可自恣也哉！
話說當下何觀察領了知府台旨下廳來，隨卽到機密房裏與衆人商議。衆多做公的道：「若說這箇石碣村湖蕩，緊靠着梁山泊，都是茫茫蕩蕩，蘆葦水港。若不得大隊官軍、舟船人馬深感此一論，不然，安得下文一回好書看耶？誰敢去那里捕捉賊人！」何濤聽罷，說道：「這一論也是。」再到廳上禀覆府尹，道：「原來這石碣村湖泊正傍着梁山水泊，週圍儘是深港水汊，蘆葦艸蕩。閒嘗時也兀自刼了人，莫說如今又添了那一夥強人在裏面。若不起得大隊人馬，如何敢去那里捕獲得人！」府尹道：「旣是如此說時，再差一員了得事的捕盜廵簡，點與五百官兵人馬，五百官兵人馬。和你一處去緝捕。」何觀察領了台旨，再回機密房來，喚集這衆多做公的，整選了五百餘人，五百餘做公的人。各各自去準備什物器械。次日，那捕盜廵簡領了濟州府帖文，與同何觀察兩箇點起五百軍兵，同衆多做公的一齊逩石碣村來。
且說晁葢、公孫勝自從把火燒了莊院，帶同十數箇莊客來到石碣村，半路上三字疏密正妙，已藏下吳用調度、三阮義勇在內。撞見三阮弟兄各執器械，却來接應到家，七箇人都在阮小五莊上。那時阮小二已把老小搬入湖泊裏，好。七人商議要去投梁山泊一事。吳用道：「見今李家道口有那旱地忽律·朱貴在那里開酒店，招接四方好漢。但要入夥的，須是先投奔他。我們如今安排了船隻，把一應的物件裝在船裏，將些人情送與他引進。」此語非揶揄朱貴，葢王倫之惡名，流布久矣。○又於此處着此一語，則知來日火併，全出林冲，殊非晁葢七人預圖之也。大家正在那里商議投奔梁山泊，只見幾箇打魚的便。來報道：「官軍人馬飛奔村裏來也！」晁葢便起身叫道：「這廝們趕來，我等休走！」寫晁葢。阮小二道：「不妨！寫阮家。我自對付他！叫那廝大半下水裏去死，小半都搠殺他！」公孫勝道：「休慌！寫公孫勝。且看貧道的本事！」晁葢道：「劉唐兄弟，不必盡用，妙。殺鼠豈須全力哉！你和學究先生不必出自加亮，妙。割雞烏用牛刀哉！且把財賦老小裝載船裏，逕撑去李家道口左側相等；我們看些頭勢，四字妙筆，深明虎鼠不敵，不過看他如何耳。隨後便到！」阮小二選兩支槕船，把娘王進娘自到延安府去，此娘却入水泊裏來。天下無不是的娘，只是其所繇來有漸耳，做娘可不愼哉！○「把娘」二字，成文可笑。王進扶娘，是孝子身分；阮二把娘，是逆子身分。至後來李逵背娘，則竟是惡獸身分矣。和老小、家中財賦，都裝下船裏。吳用、劉唐各押着一隻，叫七八箇伴當摇了船，先到李家道口去等；又分付阮小五、阮小七撑駕小船，如此迎敵。兩箇各槕船去了。不惟阮二有才，又表兩弟快便。
且說何濤幷捕盜廵簡帶領官兵，漸近石碣村，但見河埠有船，盡數奪了。此句調侃官兵，公餘讀此，惻然念之。便使會水的官兵下船裏進發，岸上的騎馬。船騎相迎，水陸竝進。到阮小二家，一齊吶喊，人兵竝起，撲將入去，早是一所空房，絕倒。○想見吶喊之聲，齊起齊止。裏面只有些麤重家火。何濤道：「且去拏幾家附近漁戶。」問時，說道：「他的兩箇兄弟：阮小五、阮小七，都在湖泊裏住，非船不能去。」何濤與廵簡商議道：「這湖泊裏港汊又多，路徑甚雜；抑且水蕩坡塘，不知深淺。若是四分五落去捉時，又怕中了這賊人奸計。我們把馬匹都敎人看守在這村裏，一發都下船裏去。」當時捕盜廵簡幷何觀察一同做公的人等都下了船。那時捉的船非止百十隻，也有撑的，亦有摇的，寫得紛紛可笑。○「撑」、「摇」二字，寫成一笑，使船如馬，固如是耶？一齊都望阮小五打魚莊上來。行不到五六里水面，只聽得蘆葦中間有人嘲歌。眉批此文凡有兩番，今每一番。衆人且住了船聽時，「只聽得」三字，紙上如有一人直閃出來；「住了船聽時」五字，紙上如有一人復閃入去。寫得變詭之極。那歌道：
打魚一世蓼兒洼，
不種靑苗不種麻。
酷吏贓官都殺盡，
忠心報答趙官家！註一以殺盡贓酷爲報答國家，眞能報答國家者也。
何觀察幷衆人聽了，盡喫一驚。只見遠遠地一箇人獨槕一隻小船兒，唱將來。有認得的指道：「這箇便是阮小五！」阮五先聽後見。何濤把手一招，衆人併力向前，各執器械，挺着好笑，見鬼。迎將去。只見阮小五大笑，妙人。罵道：「你這等虐害百姓的賊！官是賊，賊是老爺。然則官也，賊也；賊也，老爺也。一而二，二而一者也。○快絕之文。直如此大膽！敢來引老爺做甚麽！卻不是來捋虎鬚！」何濤背後有會射弓箭的，搭上箭，拽滿弓，一齊放箭。阮小五見放箭來，拏着樺揪，翻筋斗鑽下水裏去，來時來得出奇，去時去得出奇。衆人趕來跟前，拏箇空。又撑不到兩條港汊，只聽得蘆葦蕩裏打唿哨。衆人把船擺開，好笑，又見鬼。見前面兩箇人掉着一隻船來。船頭上立着一箇人，頭戴靑箬笠，身披綠蓑衣，手裏撚着條筆管鎗，阮七先見後聽。口裏也唱着道：
老爺生長石碣村，
禀性生來要殺人。
先斬何濤廵簡首，
京師獻與趙王君！斬贓酷首級以獻其君，眞能獻其君矣。○又兩歌辭義相承，如斷若續。前云殺盡，後云先斬；前歌大，後歌緊。妙絕。
何觀察幷衆人聽了，又喫一驚。有認得的說道：「這箇正是阮小七！」何濤喝道：「衆人併力向前，先拿住這箇賊，休敎走了！」阮小七聽得，笑道：也笑，妙人。「潑賊！」前云「虐害百姓的賊」，乃明正賊之罪也。此却幷「虐害百姓」四字都省去，只以二字直呼之云「潑賊」，下亦更不別接一語，更爲快絕也。便把鎗只一點，那船便使轉來，望小港裏串着走。妙。衆人捨命喊，可笑，又見鬼。趕將去。這阮小七和那摇船的飛也似摇着櫓，口裏打着唿哨，串着小港汊中只顧走。妙。衆官兵趕來趕去，看見那水港窄狹了。何濤道：「且住！把船且泊了，都傍岸邊。」上岸看時，只見茫茫蕩蕩，都是蘆葦，正不見一些旱路。何濤內心疑惑，却商議不定，便問那當村住的人。說道：「小人們雖是在此居住，也不知道這裏有許多去處。」何濤便敎划着兩隻小船，船上各帶三兩箇做公的去前面探路。去了兩箇時辰有餘，不見回報。妙。何濤道：「這廝們好不了事！」再差五箇做公的，又划兩隻船去探路。這幾箇做公的划了兩隻船，又去了一箇多時辰，竝不見些囘報。妙。何濤道：「這幾箇都久慣作公的四淸六活的人，却怎地也不曉事！如何不着一隻船轉來回報？不想這些帶來的官兵人人亦不知顚倒！」註二天色又看看晚了，夾此一句，妙。何濤思想：「在此不着邊際，怎生奈何？我須用自去走一遭。」妙。揀一隻疾快小船，選了幾箇老郎做公的，各拿了器械，槳起五六把樺楫，何濤坐在船頭上，望這箇蘆葦港裏蕩將去。
那時已是日沒沉西。夾此一句，妙。划得船開，約行了五六里水面，看見側邊岸上一箇人提着把鋤頭走將來。千奇百怪，橫現側出。何濤問道：「兀！那漢子，你是甚人？這里是甚麽去處？」那人應道：「我是這村裏莊家。這里喚做斷頭溝，好地名。沒路了。」何濤道：「你曾見兩隻船過來麽？」那人道：「不是來捉阮小五的？」何濤道：「你怎地知得是來捉阮小五的？」那人道：「他們只在前面烏林裏廝打。」不是廝打之事，說得好笑。何濤道：「離這里還有多少路？」那人道：「只在前面，望得見便是。」何濤聽得，便叫攏船前去接應。便差兩箇做公的拿了𣗋叉上岸來。只見那漢提起鋤頭來，手到把這兩箇做公的，一鋤頭一箇，快事快文。○鄉間百姓鋤頭，千推不足供公人一飯也，豈意今日一鋤頭已足。翻筋斗都打下水裏去。何濤見了喫一驚，急跳起身來時，却待逩上岸，只見那隻船忽地搪將開去，水底下鑽起一箇人來，只是一兩箇人，寫得便如怒龍行雨，其鱗爪有東現西沒之勢。把何濤兩腿只一扯，撲通地倒撞下水裏去。這幾箇船裏的却待要走，被這提鋤頭的趕將上船來，一鋤頭一箇，索性快事。排頭打下去，腦漿也打出來。這何濤被水底下的這人倒拖上岸來，就解下他的𦞂膊來綑了。趣絕。朱文公註三見此，必當註之云：卽以其人𦞂膊，還縛其人之身矣。看水底下這人，却是阮小七；岸上提鋤頭的那漢，便是阮小二。帶敘帶記。弟兄兩箇看着何濤罵道：「老爺弟兄三箇，從來只愛殺人放火！嵇康好鍛，註四何至於此。量你這廝直得甚麽！你如何大膽，特地引着官兵來捉我們！」何濤道：「好漢！小人奉上命差遣，葢不繇己。小人怎敢大膽要來捉好漢！望好漢可憐見家中有箇八十歲的老娘，無人養贍，隨手嘈出一句有娘，以映襯三阮之有娘也。後李鬼文中亦有此一句，正與今文遥遥相對。望乞饒恕性命則箇！」阮家弟兄道：「且把他來綑做箇『粽子』，撇在船艙裏！」不完。把那幾箇屍首都攛去水裏去了。箇箇胡哨一聲，蘆葦叢中鑽出四五箇打魚的人來，都上了船。不漏。阮小二、阮小七各駕了一隻船出來。只消小二、小七駕船出來，讀者亦出來矣。若自俗筆，不免老大段落。
且說這捕盜廵簡領着官兵，都在那船裏，說道：「何觀察他道做公的不了事，自去探路，也去了許多時不見回來！」那時正是初更左右，星光滿天，夾此一句，妙。○又如「星光滿天」四字，如畫。衆人都在船上歇凉。不是歇凉之事，寫得好笑。○日里奪船，夜裏歇凉，千載官兵，於今爲烈。忽然只見起一陣怪風，從背後吹將來，又是一番。吹得衆人掩面大驚，只叫得苦；把那纜船索都刮斷了。正沒擺布處，只聽得後面胡哨響；先聽得。迎着風看時，「迎着風」三字妙。是看背後，精細之至。只見蘆花側畔射出一沠火光來。次見。衆人道：「今番却休了！」那大船小船約有百十來隻，正被這大風刮得你撞我磕，捉摸不住，那火光却早來到面前。深讚好風也。原來都是一叢小船，兩隻價幇住，村中苦無大船，若用小船，又不發火勢，設身處地算出此五字來。○此書處處設身處地而後成文，眞怪事也。上面滿滿堆着蘆葦柴草，刮刮雜雜燒着，乗着順風直衝將來。那百十來隻官船屯塞做一塊，寫得如畫，便畫亦難畫。港汊又狹，又沒廻避處；那頭等大船也有十數隻，却被他火船推來鑽在大船隊裏一燒。妙。水底下原來又有人扶助着船燒將來，妙。燒得大船上官兵都跳上岸來逃命逩走。不想四邊盡是蘆葦野港，又沒旱路。只見岸上蘆葦又刮刮雜雜也燒將起來。寫得如畫，便畫亦難畫。那捕盜官兵兩頭沒處走。風又緊，火又猛，衆官兵只得都逩爛泥裏立地。「爛泥裏」三字，絕倒。○此「爛泥」句，算做官軍倉卒應變。火光叢中，只見此六字冐下三段。一隻小快船，船尾上一箇摇着船，船頭上坐着一箇先生，手裏明晃晃地拿着一口寶劒，只是船頭一箇先生，船尾一箇摇着，寫得便如中軍一陣相似。口裏喝道：「休敎走了一箇！」衆兵都在爛泥裏慌做一堆。此「爛泥」句，算做官軍運籌帷幄。說猶未了，只見蘆葦東岸兩箇人引着四五箇打魚的，都手裏明晃晃拿着刀鎗走來；只是兩箇人引着四五箇漁人，寫得便如左邊一陣相似。這邊蘆葦西岸又是兩箇人，也引着四五箇打魚的，手裏也明晃晃拿着飛魚鈎走來。亦只是兩箇人引着四五箇漁人，寫得便如右邊一陣相似。東西兩岸四箇好漢幷這夥人兩岸合來，連中間一人，只是公孫勝、晁葢、阮小五、阮小二、阮小七耳，寫得便如兩軍合入中軍相似。○不惟當時官軍在暗裏，疑他有千軍萬馬；便是今日讀者在亮裏，也疑他有千軍萬馬，作者才調如此。○每見近代露布大文，寫得印板相似，便令千軍萬馬反像街漢廝打，因歎人之才與不才，何啻河漢。一齊動手，排頭兒搠將來。無移時，把許多官兵都搠死在爛泥里。此「爛泥」句，算做官軍疆塲效命。
東岸兩箇是晁葢、阮小五，西岸兩箇是阮小二、阮小七，船上那箇先生便是祭風的公孫勝。帶敘帶記，敘處有奔風激電之能，記處有水落石出之致。五位好漢引着十數箇打魚的莊家，忽然結算一句，五箇好漢，十箇漁人，收拾上文一片八門五花文字，才調異嘗。把這夥官兵都搠死在蘆葦蕩裏。第二番完。○下忽又轉過第一番。單單隻剩得一箇何觀察，綑做粽子也似，丟在船艙裏。忽然接轉觀察，筆如驚鷹餓虎。阮小二提將上岸來，指着罵道：「你這廝！是濟州一箇詐害百姓的蠢蟲！二字奇文。○虎稱大蟲，鼠稱老蟲，馬稱聾蟲，官稱蠢蟲，皆奇文。我本待把你碎屍萬段，却要你回去對那濟州府管事的賊說：俺這石碣村阮氏三雄，東溪村天王·晁葢，都不是好撩撥的！我也不來你城裏借糧，他也休要來我這村中討死！竟作酬酢語，妙絕。○賊與賊，老爺與老爺，正應酬酢也。倘或正眼兒覻着，休道你是一箇小小州尹，也莫說蔡太師差幹人來要拿我們——便是蔡京親自來時，我也搠他三二十箇透明的窟籠！只算上壽。俺們放你回去，休得再來！傳與你的那箇鳥官人，敎他休要做夢！這里沒大路，五箇字裏結果一員廵簡、千餘人兵，讀之失笑。我着兄弟送你出路口去！」當時阮小七把一隻小快船載了何濤，直送他到大路口，喝道：「這里一直去，便有尋路處！別的衆人都殺了，難道只恁地好好放了你去？也喫你那州尹賊驢笑！一篇如奔風激浪，至此已得收港，却不肯便住，故又另自蹴起一波，其才如許。且請下你兩箇耳朶來做表證！」七哥趣人，不枉姓阮。阮小七身邊拔起尖刀，把何觀察兩箇耳朶割下來，鮮紅淋漓。揷了刀，解了𦞂膊，幽細之極。○百忙之後，人必忘之矣。放上岸去。何濤得了性命，自尋路「尋路」妙。送出路口，尚要尋路。笑上文深入虎口之易也。「自尋」又妙，千餘人來，一箇囘去，囘思奪船時，眞成一夢也。回濟州去了。
且說晁葢、公孫勝和阮家三弟兄幷十數箇打魚的，一發都駕了五七隻小船，離了石碣湖村泊，逕投李家道口來。到得那里，相尋着吳用、劉唐船隻，合做一處。吳用問起拒敵官兵一事，晁葢備細說了。吳用衆人大喜，整頓船隻齊了，一同來到旱地忽律·朱貴酒店裏。朱貴見了許多人來，說投托入夥，慌忙迎接。吳用將來歷實說與朱貴聽了，待朱貴不薄。大喜。逐一都相見了，請入廳上坐定，忙叫酒保安排分例酒來管待衆人。隨卽取出一張皮靶弓來，搭上一枝響箭，望着那對港蘆葦中射去。響箭到處，早見有小嘍囉摇出一隻船來。朱貴急寫了一封書呈，備細寫衆豪傑入夥姓名人數，四字寫出朱貴歡喜。先付與小嘍囉齎了，敎去寨裏報知；一面又殺羊管待深表朱貴。衆好漢。
過了一夜，次日早起，朱貴喚一隻大船，請衆多好漢下船，就同帶了晁葢等來的船隻，細。一齊望山寨裏來。行了多時，早來到一處水口，只聽的岸上鼓響鑼鳴。晁葢看時，只見七八箇小嘍囉划出四隻哨船來，見了朱貴，都聲了喏，自依舊先去了。此一段俗筆不及。
再說一行人來到金沙灘上岸，便畱老小船隻幷打魚的人在此等候。老小幷打魚人畱在灘上船裏。又見數十箇小嘍囉下山來接引到關上。寫事有層次。王倫領着一班頭領出關迎接，晁葢等慌忙施禮，王倫答禮道：「小可王倫，久聞晁天王大名，如雷灌耳；今日且喜光臨草寨。」晁葢道：「晁某是箇不讀書史的人，甚是麤鹵；今日事在藏拙，甘心與頭領帳下做一小卒，不棄幸甚。」王倫道：「休如此說。且請到小寨，再有計議。」一行從人都跟着上山來。從人跟上山來。到得大寨聚義廳上，王倫再三謙讓晁葢一行人上堦。晁葢等七人在右邊一字兒立下，王倫與衆頭領在左邊一字兒立下。一箇箇都講禮罷，分賓主對席坐下。王倫喚堦下衆小頭目聲喏已畢，一壁廂動起山寨中鼓樂。先叫小頭目去山下管待來的從人，關下另有客館安歇。從人仍發入關下去。
單說山寨裏，宰了兩頭黃牛、十箇羊、五箇猪，大吹大攂筵席。衆頭領飲酒中間，晁葢把胸中之事，從頭至尾，都告訴王倫等衆位。王倫聽罷，駭然了半晌，外邊寫一句。心內躊躇，裏邊寫一句。做聲不得；又於外邊寫一句。自己沉吟，又於裏邊寫一句。虛作應答。又於外邊寫一句。○五句活寫出秀才。筵宴至晚席散，衆頭領送晁葢等衆人關下客館內安歇，此一句寫王倫異心。自有來的人伏侍。此一句寫王倫踈漏。○一句寫王倫密，一句寫王倫踈，活寫出秀才。
晁葢心中歡喜，對吳用等六人說道：「我們造下這等迷天大罪，那里去安身？不是這王頭領如此錯愛。我等皆已失所，此恩不可忘報！」吳用只是冷笑。妙。○七箇人須要逐箇出色一寫。故前朱仝來捉時，晁葢已着吳用、劉唐先行了，却又着公孫勝先行，他便獨自一箇挺刀押後，此是出色寫箇晁葢。何濤來捉時，阮小二道「不妨，我自對付他」。便調度小五、小七兩隻船、兩箇山歌來，此是出色寫箇三阮。後來一陣怪風、一片火光、一隻小船、一口寶劒，便把一千官軍燒得罄盡，此是出色寫箇公孫勝。今自「冷笑」二字已去完火併一篇，乃是出色寫箇吳用也。七箇人中，獨劉唐不曾出色自效，便爲補寫月夜一走，以見行文如行兵，遣筆如遣將，非可草草無紀也。晁葢道：「先生何故只是冷笑？有事可以通知。」吳用道：「兄長性直。此四字是一部大書中如椽之筆。晁葢只是直，宋江只是曲，此晁、宋之別也。你道王倫肯收畱我們？兄長不看他的心，只觀他的顏色動靜規模。」晁葢道：「觀他顏色怎地？」吳用道：「兄長不見他早間席上，與兄長說話倒有交情；次後因兄長說出殺了許多官兵捕盜廵簡、放了何濤、阮氏三雄如此豪傑，他便有些顏色變了，雖是口中答應，心裏好生不然。——若是他有心收畱我們，只就早上便議定了坐位。明日排宴，已分付山南水亭矣。杜遷、宋萬這兩箇自是麤鹵的人，輕。○只點一句便放過。待客之事如何省得？只有林冲那人陡然提出林冲，有如蓁莽之中，怪石砑露。原是京師禁軍敎頭，大郡的人，諸事曉得，今不得已，知己語。只四字灑下人淚來。坐了第四位。早間見林冲看王倫答應兄長模樣，十四字一句，又如話，又如畫。○王倫應晁葢，林冲看王倫應晁葢，吳用見林冲看王倫應晁葢，一句看他多曲。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氣，頻頻把眼矁這王倫，心內自已躊躇。活畫林冲。○亦用外一句，裏一句。我看這人倒有顧盻之心，只是不得已。數語中凡用兩「不得已」句，寫林冲乎哉？寫天下丈夫也。小生畧放片言，此語醜。敎他本寨自相火併！」晁葢道：「全仗先生妙策。」當夜七人安歇了。
次早天明，只見人報道：「林敎頭相訪！」疾。○前寫晁葢挺刀押後文中，却將朱仝、雷橫夾雜而寫。此寫吳用文中，亦將林冲夾雜而寫。讀者須分作兩分眼色，一半去看吳用，一半去看林冲，乃雙得之也。吳用便對晁葢道：「這人來相探，中俺計了。」七箇人慌忙起來迎接，邀請林沖入到客館裏面。吳用向前稱謝道：「夜來重蒙恩賜，拜擾不當。」林沖道：「小可有失恭敬。雖有奉承之心，奈緣不在其位，林冲心事。望乞恕罪。」吳學究道：「我等雖是不才，非爲草木，豈不見頭領錯愛之心，顧盻之意？就勢便用一迎，妙絕。感恩不淺！」晁葢再三謙讓林冲上坐，林冲那里肯？推晁葢上首坐了。林冲便在下首坐定，吳用等六人一帶坐下。只客館中片時小坐，亦不草草，深寫林冲在王倫下第四椅，眞是不在其位也。
晁葢道：「久聞敎頭大名，不想今日得會。」晁葢性直，只說閒話，竝不與林冲對針，然却少不得。林冲道：「小人舊在東京時，與朋友交，禮節不曾有悞。林冲語。○武師自說海話，聖歎却驀然想着㴱公，私謂除此寒山片石，恐武師之在東京，亦未必更有可語。雖然今日能勾得見尊顏，不得遂平生之願，特地逕來陪話。」林冲語。晁葢稱謝道：「深感厚意。」晁葢說閒話。吳用便動問道：「小生舊日久聞頭領在東京時，十分豪傑，不知緣何與高俅不睦，致被陷害？後聞在滄州亦被火燒了大軍草料塲，又是他的計策，閒話七句。向後不知誰薦頭領上山？」正話一句。林冲道：「若說高俅這賊陷害一節，但提起，毛髮植立！句法亦有毛髮植立之勢。又不能報得此讐！答一。來此容身，皆是柴大官人舉薦到此。」答一。吳用道：「柴大官人，莫非是江湖上人稱爲小旋風·柴進的麽？」撇過高俅，單擒柴大官人，手法敏辣，有縱蛟鎖龍之妙。林冲道：「正是此人。」晁葢道：「小可多聞人說柴大官人仗義踈財，接納四方豪傑，說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，如何能彀會他一面也好！」百忙中晁葢又說閒話，眞是閒口閒嗑，全與林冲不對。然上特註云却少不得者，正爲林、吳相對，鏃鏃相拄，括括相擊，反覺斧鑿之痕，太是顯然。㴱賴晁葢夾在中間，順他直性，自說自話，以泯其跡也。吳用又對林冲道：「據這柴大官人，名聞寰海、聲播天下的人，妙。○擒住柴大官人更不放。敎頭若非武藝超羣，妙。○「若非」二字反踢，妙。他如何肯薦上山？妙。○「如何肯」三字反踢，妙。非是吳用過稱，妙。○「非是」二字，亦用反踢。理合王倫讓這第一位與頭領坐。此天下公論，承「若非」句。也不負了柴大官人的書信。」承「如何肯」句。林冲道：「承先生高談。只因小可犯下大罪，投逩柴大官人，非他不留林冲，此六字令我讀之駭然。葢寫林冲，便活寫出林冲來；寫林冲精細，便活寫出林冲精細來。何以言之？夫上文吳用文中，乃說柴進肯薦林冲上山也。林冲却忽然想道：他說柴進薦我上山，或者疑到柴進不肯留我在家耶？說時遲，那時疾；便急道一句「非他不留林冲」六箇字，千伶百俐，一似草枯鷹疾相似。妙哉妙哉，葢自非此句，則寫來已幾乎不是林冲也。誠恐負累他不便，自願上山。不想今日去住無門！「去住」二字，寫林冲動摇已久也。非在位次低微，只爲王倫心術不定，語言不准，難以相聚！」說得矯健。○「心術不定，語言不准」，犯此八字者，賊也做不成，痛言哉！
吳用道：「王頭領待人接物，一團和氣，如何心地倒恁窄狹？」換一頭。林冲道：「今日山寨天幸得衆多豪傑到此相扶相助，似錦上添花，如旱苗得雨。此人只懷妬賢嫉能之心，但恐衆豪傑勢力相壓。千古同之，仲尼之所以致歎於臧孫也。夜來因見兄長所說衆位殺死官兵一節，他便有些不然，就懷不肯相畱的模樣；以此請衆豪傑來關下安歇。」吳用道：「旣然王頭領有這般之心，我等休要待他發付，惡極，只八箇字，把雪天三限直提出來。自投別處去便了。」林冲道：「衆豪傑休生見外之心，林冲自有分曉。林冲已決。○要知此六箇字，全是上文休要受他發付八字逼出。小可只恐衆豪傑生退去之意，特來早早說知。是林冲。今日看他如何相待。若這廝語言有理，不似昨日，萬事罷論；倘若這廝今朝有半句話參差時，盡在林冲身上！」決。晁葢道：「頭領如此錯愛，俺弟兄皆感厚恩。」又揷入晁葢直性人說直話，全不摸林冲頭腦，全不對林冲箭括，讀之如話。吳用便道：「頭領爲新弟兄面上，倒與舊弟兄分顏。「新弟兄」、「舊弟兄」六箇字，有鈎鎗拐馬之妙。○新弟兄以親之，舊弟兄以羞之。不謂「弟兄」二字，又可作膠漆用，又可作刀劒用也。若是可容卽容；不可容時，小生等登時告退。」四字是吳用一篇結煞語，葢欲討一的當相許也，惡哉！林冲道：「先生差矣！「差」字來得疾，緊辨「新弟兄」、「舊弟兄」字也。古人有言：『惺惺惜惺惺，好漢惜好漢。』量這一箇潑男女，腌臢畜生，說甚弟兄！豪傑之惜「弟兄」二字，也如此矣。衆豪傑且請寬心。」七字是林冲一篇結煞語，緊答「登時告退」四字。林冲起身別了衆人，說道：「少間相會。」也說一句閒話。○林冲此來，只此一句是閒話。衆人相送出來，林冲自上山去了。
沒多時，只見小嘍囉到來相請，說道：「今日山寨裏，頭領相請衆好漢去山南水寨亭上筵會。」特特避開聚義堂上。晁葢道：「上覆頭領，少間便到。」小嘍囉去了。晁葢問吳用道：「先生，此一會如何？」吳學究笑道：「兄長放心。此一會倒有分做山寨之主。今日林敎頭必然有火併王倫之意。他若有些心懶，小生憑着三寸不爛之舌，不繇他不火併。兄長身邊各藏了暗器，要。只看小生把手來撚鬚爲號，要。兄長便可協力。」晁葢等衆人暗喜。
辰牌已後，三四次人來邀請。晁葢和衆頭領身邊各各帶了器械，暗藏在身上；結束得端正，却來赴席。只見宋萬親自騎馬，又來相請。前已表出朱貴，此又表出宋萬，筆墨周詳。獨不及杜遷者，王倫爲杜遷所引，且姑畱以伴之，亦文家疏密相間之法也。小嘍囉擡過七乗山轎。七箇人都上轎子，一逕投南山水寨裏來，直到水亭子前下了轎。王倫、杜遷、林冲、朱貴都出來相接，邀請到那水亭子上，分賓主坐定。王倫與四箇頭領——杜遷、宋萬、林冲、朱貴，坐在左邊主位上；晁葢與六箇好漢——吳用、公孫勝、劉唐、三阮，坐在右邊客席；階下小嘍囉輪番把盞。酒至數廵，食供兩次，晁葢和王倫盤話；但提起聚義一事，王倫便把閒話支吾開去。吳用把眼來看林冲時，只一句急逓入去，妙絕筆力。只見林冲側坐交椅上把眼矁王倫身上。寫得如畫，便畫也畫不出。○寫林冲寫得崒嵂之極，鬱勃之極。
看看飲酒至午後，王倫回頭叫小嘍囉：「取來。」三四箇人去不多時，只見一人捧箇大盤子，裏放着五錠大銀。醜。王倫便起身把盞，對晁葢說道：「感蒙衆豪傑到此聚義，只恨敝山小寨是一洼之水，如何安得許多眞龍？聊備些小薄禮，萬望笑畱，煩投大寨歇馬，小可使人親到麾下納降。」晁葢道：「小子久聞大山招賢納士，一逕地特來投托入夥；若是不能相容，我等衆人自行告退。重蒙所賜白金，決不敢領。非敢自誇豐富，小可聊有些盤纏使用，速請納回厚禮，只此告別。」王倫道：「何故推却？非是敝山不納衆位豪傑，奈緣只爲糧少房稀，恐日後悞了足下衆位面皮不好，因此不敢相留。」
說言未了，只見林冲八字疾。雙眉剔起，兩眼圓睜，坐在交椅上，大喝道：此處若便立起，却起得沒聲勢；若便踢倒卓子立起，又踢得沒節次。故特地寫箇坐在交椅上罵，直等罵到分際性發，然後一脚踢開卓子，搶起身來，刀亦就勢掣出。有節次，有聲勢，作者實有設身處地之勞也。「你前番我上山來時，也推道糧少房稀！胸中主句，眼前賓句。今日晁兄與衆豪傑到此山寨，你又發出這等言語來，眼前主句，胸中賓句。是何道理？」吳用便說道：「頭領息怒，自是我等來的不是，倒壞了你山寨情分。惡極，不惟自說不是，看他下「壞情分」三字，已直說林冲不是矣。今日王頭領以禮發付我們下山，送與盤纏，又不曾熱趕將去。惡極，只七箇字，陡然把雪晴三限又提出來。請頭領息怒，我等自去罷休。」明明催之。林冲道：「這是笑裏藏刀、言淸行濁的人！我其實今日放他不過！」快絕妙絕，讀之神旺。○非一朝一夕之心矣。王倫喝道：「你看這畜生！看他罵人法，活是箇秀才。又不醉了，倒把言語來傷觸我！却不是反失上下！」林冲大罵道：「量你是箇落地窮儒，卽不落第又奈何？胸中又沒文學，卽有文學又奈何？怎做得山寨之主！」可見秀才，雖強盜亦不服也。吳用便道：「晁兄，更不向林冲說，妙絕。只因我等上山相投，反壞了頭領面皮。只今辦了船隻，便當告退。」又催之。晁葢等七人便起身，句。要下亭子。句。○俗人不知此句之妙，便作一句讀。不知上半句是眞，下半句是假也。王倫畱道：「且請席終了去。」秀才可憐，睡裏夢裏。
林冲把卓子只一脚，踢在一邊，搶起身來，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來，有山崩海立、風起雲湧之勢。掿的火雜雜。五字不知是寫人？不知是寫刀？但覺人刀俱活。吳用便把手將髭鬚一摸。晁葢、劉唐便上亭子來，虛攔住王倫，叫道：「不要火併！」吳用便假意扯林冲，道：「頭領，不可造次！」公孫勝便兩邊道：「休爲我等壞了大義！」阮小二便去幇住杜遷，阮小五幇住宋萬，阮小七幇住朱貴。百忙中寫來，何等明畫。嚇得小嘍囉們目瞪口呆。林冲拿住王倫，罵道：「你是一箇村野窮儒，虧了杜遷得到這里！柴大官人這等資助你，賙給盤纏，與你相交。舉薦我來，尚且許多推却！今日衆豪傑特來相聚，又要發付他下山去！這梁山泊便是你的？天下人聽者。你這嫉賢妬能的賊，天下人聽者。不殺了要你何用？却作商量語，絕倒。你也無大量大才，也做不得山寨之主！」有大才，又必有大量，強盜頭猶必若是耶？
杜遷、宋萬、朱貴本待要向前來勸，被這幾箇緊緊幇着，那里敢動？王倫那時也要尋路走，却被晁葢、劉唐兩箇攔住。王倫見頭勢不好，口裏叫道：「我的心腹都在那里？」活秀才。雖有幾箇身邊知心腹的人，本待要來救，見了林冲這般兇猛頭勢，誰敢向前？林冲卽時拿住王倫，又罵了一頓，再添一句，爲雪天三限吐氣。去心窩裏只一刀，肐察地搠倒在亭上。晁葢見搠王倫，各掣刀在手。方掣出暗器。
林冲疾把王倫首級割下來，提在手裏，林冲能。○却是耐菴能。嚇得那杜遷、宋萬、朱貴都跪下，說道：「願隨哥哥執鞭墜鐙！」晁葢等慌忙扶起三人來。吳用就血泊裏拽過頭把交椅來，何必聚義堂上，只山南水亭有何不可？笑秀才之多計也。便納林冲坐地，叫道：「如有不伏者，將王倫爲例！今日扶林敎頭爲山寨之主。」好吳用。林冲大叫道：「先生差矣！好林冲。我今日只爲衆豪傑義氣爲重上頭，火併了這不仁之賊，實無心要謀此位。今日吳兄却讓此第一位與林冲坐，豈不惹天下英雄耻笑？若欲相逼，寧死而已！弟有片言，願聞。不知衆位肯依我麽？」衆人道：「頭領所言，誰敢不依？願聞其言。」
林冲言無數句，話不一席，有分敎：
斷金亭上，招多少斷金之人；
聚義廳前，開幾番聚義之會。
正是：
替天行道人將至，
仗義疎財漢便來。
畢竟林冲對吳用說出甚言語來？且聽下回分解。
註一官家：皇帝。稱天子爲官家，始見於五胡十六國之後趙。
註二顚倒：究竟，原委。
註三朱文公：朱熹。朱子諡曰「文」。《中庸章句》有：「故君子之治人也，卽以其人之道，還治其人之身。」
註四嵇康好鍛：《晉書·嵇康傳》：「初，康居貧，嘗與向秀共鍛於大樹之下，以自贍給。潁川鍾會，貴公子也，精練有才辯，故往造焉。康不為之禮，而鍛不輟。良久，會去，康謂曰：『何所聞而來？何所見而去？』會曰：『聞所聞而來，見所見而去。』會以此憾之。」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