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安士方棟，頗有才名，而佻脱 佻脱：〔何註〕儇薄也。不持儀節，〔但評〕無德，則才適以濟惡耳，何足貴？每陌上見遊女，輒輕薄尾綴之。清明前一日，偶步郊郭，見一小車，朱茀繡幰， 朱茀繡幰：〔吕註〕詩·衛風：「翟茀以朝。」疏：「婦人乘車不露見。車之前後設障以自隱蔽，謂之茀。」○蒼頡篇：「帛張車上爲幰，即車幔也。」○器物叢談：「帷，圍也，以自障。圍者，在四旁。在上者曰幕，曰小幕。坐上承塵曰㡩，上下四旁悉周曰幄，在車上曰幰。」○坊本作𨏥，誤。〔何註〕茀音弗，車之後户也。幰，即車幔也。青衣 青衣：〔吕註〕蔡邕青衣賦：「察其所履，世之鮮希。宜作夫人，爲衆女師。伊何爾命，在此賤微。」數輩，款段 款段：〔吕註〕後漢書·馬援傳：「從弟少遊曰：『士生一世，但取衣食裁足，乘下澤車，御款段馬，爲郡掾吏守墳墓，鄉里稱善人，斯可矣。』」註：「款段，馬名。款，緩也，言行段舒緩也。」以從。内一婢，乘小駟， 乘小駟：〔何註〕駟，馬名。左傳·僖十五年：「晉侯乘小駟，鄭所獻也。」容光絶美。 「容光」：黄本作「容華」，青本作「容色」。稍稍近覘之，見車幔洞開，内坐二八女郎，紅妝艷 艷：〔何註〕鹽去聲，美也。麗，尤生平所未睹。目眩 眩：〔何註〕音衒，潰亂也。神奪，瞻戀 戀：〔何註〕孌眷切，念也，係慕也。弗舍，或先或後，從馳數里。 「從馳」：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馳」。忽聞女郎呼婢近車側，曰：「爲我垂簾下。何處風狂兒郎，頻來窺瞻！」婢乃下簾，怒顧生曰：「此芙蓉城 芙蓉城：〔吕註〕歸田録：「石曼卿去世後，有故人見之者，曰：『我今爲仙，主芙蓉城。欲呼故人共遊。』不諾，忿然騎一素驢而去。」七郎子新婦歸寧，非同田舍娘子，放教秀才胡覷！」 覷：〔何註〕蛆去聲，伺視也。張説傳：「傳北寇覷邊。」言已，掬轍土颺 掬轍土颺：〔何註〕掬音菊，兩手取物也，撮也。颺音揚，飛揚也。生。生眯 眯：〔何註〕音米，物入目也。目不可開，纔一拭視，而車馬已渺； 渺：〔何註〕音眇，管子·内業篇：「渺渺乎如窮無極。」 「拭視」：異史本作「拭目」。青本「拭」作「持」，並黄本「車」上無「而」字。驚疑而返，覺目終不快，倩人啟瞼 瞼：〔吕註〕正韻：「瞼音檢，目上下瞼也。」〔何註〕：眼皮也。北史·姚僧垣傳：「瞼垂覆目不得視。」撥視，則睛上生小翳； 翳：〔何註〕音殪，蔽也。經宿益劇， 劇：〔何註〕音屐，甚也。淚簌簌 簌簌：〔何註〕簌音束，篩也。元稹連昌宫詞：「風動落花紅簌簌。」△按：簌簌，流淚貌：李璟攤破浣溪沙：「簌簌淚珠多少恨。」不得止。翳漸大，數日厚如錢。右睛起旋螺， 旋螺：〔吕註〕古器評：周虬鈕鐘：「銘文磨滅不可識，作旋螺之狀。」△按：睛中所起旋螺，即眼角膜白斑病。百藥無效。〔馮評〕世多色障，作者爲欲金篦括之。懊 懊：〔何註〕音襖，懊惱也。悶欲絶，頗思自懺悔， 懺悔：〔吕註〕傳燈録：「懺者，悔其前愆；悔者，懺其後過。」〔但評〕賴有此耳。聞光明經 光明經：〔吕註〕按：光明經十有九品。能解厄，持一卷，凂 凂：〔何註〕凂，當從水，洿也。孟子·萬章：「爾焉能浼我哉。」△按：凂同浼，義爲請求。西遊記：「明日你父親周忌，就凂長老做些好事。」人教誦。初猶煩躁，久漸自安。旦晚無事，惟趺坐捻 捻：〔何註〕入聲字，兩指取物也。韻見十二葉，而少陵詩「盡捻書籍賣」，竟作平韻，待考。珠。持之一年，萬緣俱净。〔但評〕誠心懺悔，萬緣俱静。胸中既正，眸子自然復明。忽聞左目中小語如蠅， 「净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静」。「蠅」：黄本作「繩」。〔馮評〕頓開異境。曰：「黑漆似，尀耐 尀耐：〔吕註〕尀與叵同。正字通：尀耐，不可耐也。尀音頗。殺人！」右目中應云 「應云」：除康熙本外，其他參校本均作「應曰」。：「可同小遨遊，出此悶氣。」漸覺兩鼻中蠕蠕 蠕蠕：〔何註〕蠕音蝡，蟲行動也。作癢， 二十四卷本「鼻」下無「中」字。似有物出，離孔而去；久之乃返， 「久之乃返」：康熙本作「乃返」。復自鼻入眶 眶：〔何註〕眶音筐，眼眶也。西京賦：「隅目高眶。」註：高眶，深瞳子也。中。又言曰：「許時不窺園亭，珍珠蘭 珍珠蘭：〔吕註〕羣芳譜：「珍珠蘭一名魚子蘭。色紫，蓓蕾如珠，花成穗，香甚濃。」遽枯瘠死。」生素喜香蘭，園中多種植，日常自灌溉， 青本、黄本「常」下無「自」字。自失明，久置不問，〔馮評〕追叙。忽聞其言，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其」作「此」。遽問妻：「蘭花何使憔悴死？」妻詰其所自知，因告之故。 「蘭花」：康熙本作「蘭生花」。黄本、青本「告」上無「因」字。妻趨驗之，花果槁矣，〔馮評〕從旁面寫。大異之。静匿房中以俟之， 青本、黄本無「以俟之」三字。見有小人自生鼻内出，大不及豆，營營然竟出門去，漸遠，遂迷所在；俄連臂歸， 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臂」作「背」。飛上面，如蜂螘 螘：〔何註〕同蟻。之投穴者。如此二三日，又聞左言曰：「隧道 隧道：〔吕註〕莊子·天下篇：「若磨石之隧。」註：「隧音遂，回也，轉也。」迂，還往甚非所便， 「左言」：康熙本作「左右」。「隧」：鑄本作「墜」。「還往甚非所便」：黄本作「往還非所甚便」，青本作「還往非所甚便」。不如自啟門。」右應云 「應云」：青本、鑄本作「應曰」。：「我壁子厚，大不易。」左曰：「我試闢，得與而 而：〔何註〕汝也。俱。」 「俱」：黄本作「共」。遂覺左眶内隱似抓裂；有頃， 「有頃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少頃」。開視，豁見几物，喜告妻。妻審之，則脂膜破小竅，黑睛熒熒，才如劈椒。 「劈」：青本作「破」。越一宿，幛盡消，細視，竟重瞳也，但右目旋螺如故， 「右目」：異史本、康熙本、手稿本、鑄本作「左目」。今據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改。乃知兩瞳人合居一眶矣。生雖一目眇，而較之雙目者殊更了了， 「更」：鑄本作「便」。由是益自檢束，鄉中稱盛德焉。
異史氏曰：「鄉有士人，偕二友於途， 青本、黄本「途」下有「中」字。遥見少婦控 控：〔何註〕空，去聲，引也。驢出其前，戲 戲：〔何註〕戲，下從豆。而吟曰：『有美人兮！』顧二友曰：『驅之！』相與笑騁。俄追及，乃其子婦，心赧 赧：〔何註〕音戁，面慚赤也。氣喪，默不復語。 「語」：青本作「言」。友偽爲不知也者，評騭 騭：〔何註〕從陟從馬，定也。洪範：「惟天陰騭下民。」殊褻，士人忸怩，吃吃 吃吃：〔吕註〕集韻：「吃音乞，吃吃，笑貌。」〔何註〕吃，口吃也，内忸怩而語不能達，如口吃者也。△按：吕註誤。而言曰：『此長男婦也。』各隱笑而罷。輕薄者往往自侮，良可笑也，至於眯目失明，又鬼神之慘報矣。芙蓉城主，不知何神，豈菩薩 菩薩：〔吕註〕金陵語録：「定慧爲菩薩，此觀爲佛。」按：菩薩者，本云菩提薩埵，省文言菩薩。梵語菩提，此云「覺」；梵語薩埵，此云有情。凡有生皆有情。菩薩乃有情中之覺者耳。○佛書：「十一月十九日，南無清涼寶山白衣自在觀世音菩薩示現。」現身耶？然小郎君生闢門户，鬼神雖惡，亦何嘗不許人自新哉。」
〔但評〕此一則勉人改過也。輕薄之行，鬼神所忌。余嘗譬之水深則所載者重，土厚則所植者蕃。淺水不能載舟，且滯而將腐矣；磽土不能植物，且削而就圮矣。天之生我至重，而顧自輕之；天之待我至厚，而顧自薄之。不福之求，而惟禍之速；甚至鬼神示警，猶不自知悔悟，自覓生機，則夜臺孽鏡，能不爲此輩設乎？菩薩現身，救度衆生苦厄，願善男子、善女人，回頭是岸，立證菩提。善果既植，即以求富貴壽考，亦且立竿見影矣。
〔方評〕士人之目，或眯或明，皆自取之，良然。但芙蓉新婦，車幔洞開，召人窺視，亦未免冶容誨淫。婢豈責人而不遑自責耶？何其虐也。
〔何評〕此即罰淫，與論語首論爲學、孝弟，即繼以戒巧言令色意同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康熙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黄本、鑄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