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慶戴生，少薄行，無檢幅。 檢幅：〔何註〕檢，式也。淮南子·主術訓：「人主立法，先自爲檢式儀表，故令行於天下。」幅，布之兩邊也。又，幅，逼也，所以自逼束也。左傳·襄二十八年：「且夫富，如布帛之有幅焉。爲之制度，使無遷也。夫民主厚而用利，於是乎正德以幅之。」一日，自他醉歸，途中遇故表兄季生，醉後昏眊，亦忘其死， 鑄本無「自他」二字，「亦忘」作「竟忘」。問：「向在何所？」季曰：「僕已異物，君忘之耶？」戴始恍然，而醉亦不懼，問：「冥間何作？」答云 「答云」：鑄本作「答曰」。：「近在轉輪王殿下司録。」戴曰：「人世禍福，當必知之。」季曰：「此僕職也，烏得不知。但過煩，非甚關切，不能盡記耳。三日前偶稽册， 此上三十二字：二十四卷本「必知」作「知」，「此僕」作「吾」，「煩」作「繁」，「稽册」作「閲册」；鑄本、異史本「非」作「不」；青本、黄本「不能」作「不」。尚睹君名。」戴急問其何詞，季曰：「不敢相欺，尊名在黑暗獄中。」戴大懼，酒亦醒，苦求拯拔。季曰：「此非所能效力， 二十四卷本「相欺」作「欺」。鑄本「非所」作「非僕所」。青本「非」作「亦」。惟善可以已之。〔何評〕指引。〔馮評〕確語。然君惡籍盈指， 惡籍盈指：〔何註〕猶言惡事記載已滿，不勝指也。非大善不可復挽。窮秀才有何大力？即日行一善，非年餘不能相準，今已晚矣。但從此砥行，則地獄中或有出時。」〔何評〕婆心。戴聞之泣下，伏地哀懇，及仰首而季已杳矣， 鑄本「獄中」作「獄」。「及仰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乃仰」。悒悒而歸。由此洗心改行，不敢差跌。先是，戴私其鄰婦，鄰人聞知而不肯發， 「聞知」：異史本、鑄本作「之」。思掩執之。而戴自改行，永與婦絶；鄰人伺之不得，以爲恨。一日，遇於田間，陽與語，紿窺眢井，因而堕之。井深數丈，計必死。而戴中夜甦。 「夜甦」：九二三九號青本、但本、圖本作「夜甦醒」，青本、黄本作「夜醒甦」。坐井中大號，殊無知者。鄰人恐其復生，過宿往聽之；聞其聲，急投石。戴移閉洞中， 「移閉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移避」。不敢復作聲。鄰人知其不死，劚土填井，幾滿之。洞中冥黑，真與地獄無少異者。空洞無所得食， 鑄本「無少異者」作「無異」，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空洞」作「况空洞」。計無生理。蒲伏漸入，則三步外皆水，無所復之，還坐故處。初覺腹餒，久竟忘之。因思重泉下無善可行，惟長宣佛號而已。既見磷火浮遊，熒熒滿洞，因而祝之 「滿洞」：黄本作「滿水」。「祝之」：鑄本作「祝之曰」。：「聞青磷悉爲冤鬼。我雖暫生，固亦難返，如可共話，亦慰寂寞。」但見諸磷漸浮水來，磷中皆有一人， 青本、黄本「漸浮」作「悉浮」。鑄本、異史本「皆有」作「有」。高約人身之半，詰所自來，答云：「此古煤井。主人攻煤，震動古墓，被龍飛相公决地海之水，溺死四十三人。我等皆其鬼也。」 「我等皆其鬼」：異史本無「等」字，並鑄本無「其」字。問：「相公何人？」曰：「不知也。但相公文學士，今爲城隍幕客。彼亦憐我無辜， 「我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我等」。三五日輒一施水粥。〔何評〕溺溺而復憐之，何也？要我輩冷水浸骨， 「要我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思我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但我」。超拔無日。君倘再履人世，祈撈殘骨，葬一義冢，則惠及泉下者多矣。」戴曰：「如有萬分一，此即何難。但深在九地，安望重睹天日乎！」因教諸鬼使念佛，捻塊代珠， 鑄本「此即」作「此更」，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萬分一」作「萬分之一」。「深在」：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黄本作「身在」。「九地」：異史本作「九泉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重泉」。「代珠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作珠」。記其藏數。不知時之昏曉，倦則眠，醒則坐而已。忽見深處有籠燈，衆喜曰：「龍飛相公施食矣！」邀戴同往。戴慮水沮，衆强扶曳以行，飄若履虚。 「扶曳」：鑄本作「曳扶」。「飄若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飄然」。「履虚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履空」。曲折半里許，至一處，衆釋令自行；步益上，如升數仞之階。階盡，睹房廊，堂上燒明燭一枝，大如臂。戴久不見火光，喜極，趨上。上坐一叟，儒服儒巾。戴輟步不敢前。叟已睹之， 「睹之」：鑄本作「睹見」。訝問：「生人何来？」戴上，伏地自陳。叟曰：「我耳孫也。」 「耳孫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子孫」。因令起，賜之坐，自言：「戴潛，字龍飛。曩因不肖孫堂連結匪類， 「曩因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向因」。近墓作井，使老夫不安於夜室，故以海水没之。今其後續如何矣？」 「没之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投之」。「如何」：黄本作「何如」。蓋戴近宗凡五支，堂居長。初，邑中大姓賂堂，攻煤於其祖塋之側。諸弟畏其强，莫敢争。無何，地水暴至，采煤人盡死井中。諸死者家，群興大訟，堂及大姓皆以此貧，堂子孫至無立錐。戴乃堂弟裔也。曾聞先人傳其事，因告翁，翁曰：「此等不肖，其後烏得昌！ 「烏得」：鑄本作「焉得」。汝既來此，當毋廢讀。」因餉以酒饌，遂置卷案頭，皆成、洪制藝， 「成洪」：青本作「成宏」，二十四卷本、黄本作「成弘」。迫使研讀。又命題課文，如師授徒。 「授徒」：鑄本作「教徒」。堂上燭常明，不剪亦不滅。倦時輒眠，莫辨晨夕。翁時出，則以一僮給役。歷時覺有數年之久， 「覺有」：青本作「若有」。然幸無苦。〔但評〕眢井中讀成洪制藝，面壁三四年，遂能鄉捷，秀才大得便宜。但無别書可讀，惟制藝百首，首四千餘遍矣。翁一日謂曰：「子孽報已滿， 青本「曰子」作「曰汝」，並黄本「翁一」作「公一」。合還人世。余冢鄰煤洞，陰風刺骨，得志後，當遷我於東原。」 「當遷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遷」。戴敬諾。翁乃唤集群鬼，仍送至舊坐處。群鬼羅拜再囑。戴亦不知何計可出。先是，家中失戴，搜訪既窮，母告官，繫縲多人，並少踪緒； 「並少踪緒」：鑄本作「杳無踪緒」。積三四年，官離任，緝察亦弛，戴妻不安於室，遣嫁去；〔何評〕淫報。會里中人復治舊井， 「復治」：異史本作「復至」。入洞見戴，撫之未死，大駭，報諸其家。舁歸經日，始能言其底裏。自戴入井，鄰人毆殺其婦， 「底裏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端末」，異史本作「底歷」。「其婦」：鑄本「婦」作「妻」。（下同）爲婦翁所訟，駁審年餘，僅存皮骨而歸。聞戴復生，大懼，亡去。宗人議究治之， 「宗人」：異史本作「族人」。戴不許；且謂曩時實所自取，此冥中之譴， 冥中之譴：〔何註〕冥，幽冥也；譴，責也。於彼何與焉。鄰人察其意無他，始逡巡而歸。井水既涸，戴買人入洞拾骨， 「買人」：鑄本作「賣人」，異史本作「覓人」。俾各爲具，市棺設地，葬叢冢焉。又稽宗譜名潛，字龍飛，先設品物，祭諸其冢。 「其冢」：鑄本作「冢」。學使聞其異，又賞其文，是科以優等入闈，遂捷於鄉。既歸，營兆東原，遷龍飛厚葬之；春秋上墓，歲歲不衰。 「營」：異史本作「瑩」。「東原」：鑄本作「東」。「歲歲」：異史本作「且歲歲」。
異史氏曰：「余鄉有攻煤者， 「攻煤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攻煤井」。洞没於水，十餘人沉溺其中。竭水求尸，兩月餘始得涸，而十餘人並無死者。蓋水大至時，共泅高處，得不溺。縋而上之，見風始絶，一晝夜乃漸甦。始知人在地下，如蛇鳥之蟄，急切未能死也。然未有至數年者。苟非至善，三年地獄中，烏復有生人哉！」 「烏復有生人哉」：鑄本作「豈復有生理哉」，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「烏復」作「烏得」。
〔但評〕今將執途人而告之曰：「冥間果有黑獄也。」則將啞然笑，謂誰則居之，而誰則見之？且以爲佛教欺人，惡得有轉輪王管四天下，而察人間善惡哉！吁！其言若是，雖指其惡而不知懲，雖導其善而不知勸矣。嘗竊謂：「鬼神有靈，何不使夢夢者親歷其境，復令再生人間，而一一自言之也？」乃不謂讀此文，更有意想所不到者。鬼明告之，而曰「惟善可以已之」，是導之以出獄之路也。然使從此終免，戴即信之，人亦將以爲醉中恍惚矣。乃墮諸眢井，從而掩之，躬歷重泉，難睹天日，身伴青磷，口同鬼語，前不信果有黑獄於既死之後，今且身居於再生之年。幸而佛號長宣，龍飛得遇，孽報既滿，乃以浚井而還人間。然昏曉不知，且積三四年矣。不究鄰人，而謂曩時自取；且以冥中之譴，無與於人。所謂已證菩提，現身説法，非深於歷，惡能如是言之親切而有味哉！願普天下善男子、善女人，生清净心，自計我身所行，是否名在黑獄，雖有差跌，砥行可挽；雖有修積，懈弛皆隳；慎勿至罔睹天日，而始悔無善可行，急時抱佛脚也！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黄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