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慎字謹庵， 「謹庵」：黄本作「謹安」。（下同）順天舊家子。赴試入都，舍於郊郭，時見對户一少年，美如冠玉；心好之，漸近與語，風雅尤絶，大悦，捉臂邀至寓，便相款宴。審其姓氏，自言：「金陵人，姓俞，名士忱， 此上二十三字：鑄本作「捉臂邀至寓所，相與款宴。問其姓氏，則金陵俞士忱也」，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至寓」作「至寓所」。「臂」：異史本作「背」。字恂九。」公子聞與同姓，又益親洽，因訂爲昆仲；少年遂以名减字爲忱。明日過其家，書舍光潔，然門庭踧落， 「又益親洽」：異史本作「益加親洽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益加親愛」，鑄本作「更加浹洽」。鑄本「因訂」作「訂」，「以名减」作「减名」。「踧落」：異史本作「蕭寂」，黄本作「聊落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寂落」。更無厮僕。引公子入内，呼妹出拜，年十三四已來， 「十三四已來」：鑄本作「約十三四」。肌膚瑩澈，粉玉無其白也。少頃托茗獻客，似家中亦無婢媪。公子異之，數語遂出。由是友愛如胞，恂九無日不來寓所， 此上二十九字：鑄本作「家中似無臧獲。公子異之，數語遂出。自後友愛如胞，恂九無日不來」；異史本「婢媪」作「婢嫗」，並二十四卷本無「寓所」二字。或留共宿，則以弱妹無伴爲辭。公子曰：「吾弟流寓千里，曾無應門之僮， 應門之僮：〔吕註〕李密陳情表：「内無應門五尺之童。」兄妹纖弱，何以爲生矣？ 「流寓」：手稿本作「留寓」，今用諸參校本。鑄本「生矣」作「生」。「之僮」：青本作「之童」。計不如從我去，有斗舍可共棲止，如何？」恂九喜，約以闈後。 「闈後」：鑄本作「場後」，黄本作「闈終」。試畢，恂九邀公子去，曰：「中秋月明如晝，妹子素秋，具有蔬酒，勿違其意。」竟挽入内。素秋出，略道温凉，便入複室，下簾治具。〔何評〕此何物？少間，自出行炙。公子起曰：「妹子犇波，情何以忍！」素秋笑入。頃之搴簾出，則一青衣婢捧壺；又一媪托柈進烹魚。公子訝曰：「此輩何來？不早從事，而煩妹子？」恂九微哂曰：「素秋又弄怪矣。」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微哂」作「微笑」，「素秋」作「妹子」。〔何評〕先伏。但聞簾内吃吃作笑聲，公子不解其故。既而筵終，婢媪徹器，公子適嗽，誤墮婢衣；婢隨唾而倒， 「筵終」：黄本作「筵中」，「誤墮」：鑄本作「誤咳」。碎碗流炙。視婢則帛剪小人，僅四寸許。恂九大笑。素秋笑出，拾之而去。俄而婢復出，奔走如故。公子大異之。恂九曰：「此不過妹子幼時，卜紫姑之小技耳。」公子因問：「弟妹都已長成，何未昏因？」答云：「先人即世，去留尚無定所，故此遲遲。」遂與商定行期，鬻宅，攜妹與公子俱西。既歸，除舍舍之，又遣一婢爲之服役。公子妻，韓侍郎之猶女也，尤憐愛素秋，飲食共之。公子與恂九亦然。而恂九又最慧，目下十行，試作一藝，老宿不能及之。〔馮評〕伏下。公子勸赴童子試。 「童子試」：鑄本作「童試」。恂九曰：「姑爲此業者，聊與君分苦耳。自審福薄，不堪仕進；且一入此途，遂不能不戚戚於得失，故不爲也。」〔但評〕一入仕進之途，則終身不能跳出「得失」二字圈外，真是可憐，真是可笑。〔馮評〕伏下。居三年，公子又下第。 「下第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不第」。恂九大爲扼腕，奮然曰：「榜上一名，何遂艱難若此！我初不欲爲成敗所惑，故寧寂寂耳；今見大哥不能自發舒，不覺中熱，十九歲老童，當效駒馳也。」 此上三十七字：鑄本「所惑」作「所感」，「自發」作「發」；青本、黄本「駒馳」作「驅馳」。〔馮評〕自負太過，遂有下文。公子喜，試期送入場，邑、郡、道皆第一，益與公子下帷攻苦。逾年科試，並爲郡、邑冠軍。恂九名大譟，遠近争婚之，恂九悉却去；公子力勸之，乃以場後爲解。無何試畢，傾慕者争録其文，相與傳頌； 「相與傳頌」：鑄本作「互相傳頌」；「頌」，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誦」。恂九亦自覺第二人不屑居也。榜既放，兄弟皆黜。時方對酌， 此上十一字：鑄本作「及榜發，兄弟皆黜。時方對飲」，二十四卷本「對酌」作「對飲」。公子尚强作噱；恂九失色，酒琖傾墮，身仆案下。扶置榻上，病已困殆。〔但評〕初念不堅，遂覺中熱，乃至一蹶即死，蠹魚更不耐事。急呼妹至，張目謂公子曰：「吾兩人情雖如胞，實非同族。弟自分已登鬼籙。 登鬼籙：〔何註〕名登鬼籍也。銜恩無可相報，素秋已長成，既蒙嫂氏撫愛， 鑄本「雖如」作「雖」，「嫂氏」作「嫂」。青本、黄本無「銜恩無可相報」六字。媵之可也。」公子作色曰：「是真吾弟之亂命矣！ 「命矣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命耳」，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命也」。其將謂我人頭畜鳴者耶！」恂九泣下。公子即以重金爲購良材。恂九命舁至， 「舁至」：手稿本原作「舁入至」，塗改。力疾而入。囑妹曰：「我没後，急闔棺， 青本、黄本「没」作「殁」，「急闔」作「當闔」。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急闔」作「即闔」。無令一人開視。」公子尚欲有言，而目已瞑矣。公子哀傷，如喪手足，然竊疑其囑異，俟素秋他出，啟而視之，則棺中袍服如蜕； 「俟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使」。「棺中」：同文書局圖本作「冠巾」。「蜕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脱」。揭之，有蠹魚徑尺，僵卧其中。駭異間，素秋促入，慘然曰：「兄弟何所隔閡？ 「駭異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駭疑」。「閡」：黄本作「関」。所以然者，非避兄也；但恐傳布飛揚，妾亦不能久居耳。」公子曰：「禮緣情制；情之所在，異族何殊焉？妹寧不知我心乎？即中饋當無漏言， 「中饋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閨中」。「無」：青本作「不」。請勿慮。」遂速卜吉期，厚葬之。初，公子欲以素秋論婚於世家，恂九不欲。既没，公子以商素秋，素秋不應。公子曰：「妹年已二十矣， 鑄本「以商」作「商于」，「妹年已二十矣」作「妹子年已二十」。長而不嫁，人其謂我何？」對曰：「若然，但惟兄命。然自顧無福相，不願入侯門，〔但評〕侯門爲蠹所不願入，吾爲侯門羞，吾更爲侯門危。寒士而可。」〔何評〕的論。公子曰：「諾。」不數日，冰媒相屬，卒無所可。 「卒無」：青本作「率無」。先是，公子之妻弟韓荃來吊，〔馮評〕前「韓侍郎」三字亦不是閑空字眼。得窺素秋，心愛悦之，欲購作小妻。謀之姊，姊急戒勿言，恐公子知。韓去，終不能釋， 「去終不能」：鑄本作「心不」。托媒風示公子，許爲買鄉場關節。公子聞之大怒，詬駡，將致意者批逐 批逐：〔何註〕批責而逐之也。出門，自此交往遂絶。適有故尚書之孫某甲，將娶而婦忽卒， 「出門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出」。鑄本「適有」作「又有」，「忽卒」作「卒」，並異史本「之孫」作「孫」。亦遣冰來。其甲第雲連， 甲第雲連：〔何註〕唐章孝標下第，爲歸燕詩獻庾承宣侍郎：「積纍危巢泥近落，今年故向社前歸。連雲大厦無棲處，更傍誰家門户飛？」公子之所素識；然欲一見其人，因與媒約，使甲躬謁。 此上二十五字：鑄本作「其甲第人所素識，公子欲一見其人，因使媒約，甲躬謁」；二十四卷本「素識」作「素知」。「其家」：青本作「某家」，「所素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素」。及期垂簾於内，令素秋自相之。甲至，裘馬騶從，炫耀閭里。又視其人，秀雅如處女。公子大悦，見者咸贊美之， 此上十九字：鑄本作「人又秀雅如處子。公子大悦」；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處女」作「處子」。而素秋殊不樂。〔但評〕以甲第、裘馬、容貌三者取人，鮮不失矣，自應爲蠹魚所不樂。公子不聽，竟許之。盛備奩裝，計費不貲，素秋固止之，但討一老大婢，供給使而已。〔馮評〕此婢後有用之。公子亦不之聽， 此上三十七字：鑄本作「公子竟許之，盛備裝奩。素秋固止之，公子亦不聽」。卒厚贈焉。既嫁，琴瑟甚敦。然兄嫂常繫念之，每月輒一歸寧。 此上十三字：鑄本作「然兄嫂繫念，月輒歸寧」。來時奩中珠綉，必攜數事，付嫂收貯。嫂未知其意，亦姑從之。甲少孤，止有寡母，溺愛過於尋常， 此上二十二字：鑄本作「不解其意，亦姑聽之。甲少孤，寡母溺愛太過」。日近匪人，漸誘淫賭，家傳書畫鼎彝，皆以鬻償戲債。〔但評〕書畫鼎彝已盡鬻之，蠹魚何所容身乎？○甲第墟矣，裘馬敝矣，容貌枯矣，昔年之不樂，知有今日矣。而韓荃與有瓜葛，〔馮評〕帶串。因招飲而竊探之， 此上三十字：鑄本「漸誘淫」作「引誘嫖」，「而韓」作「韓」，「因招」作「日招甲」，並各參校本「還」作「償」。願以兩妾及五百金易素秋。甲初不肯，韓固求之，甲意似摇，然恐公子不甘。韓曰：「我與彼至戚， 鑄本「似」作「摇動」，並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然恐」作「恐」，「我與彼」作「彼與我」。此又非其支系，若事已成，則彼亦無如何， 上六字：鑄本作「彼亦無如我何」。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如」下有「我」。萬一有他，我身任之。有家君在，何畏一俞謹庵哉！」遂盛妝兩姬出行酒，且曰：「果如所約，此即君家人矣。」甲惑之， 「惑之」：鑄本作「感之」。約期而去。至日，慮韓詐諼， 「慮韓」：青本作「甲慮韓」。「詐諼」：黄本作「詐誑」。夜候於途，果有輿來，啟簾照驗不虚， 「照驗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驗照」。「導去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導二姬去」。乃導去，姑置齋中。韓僕以五百金交兑俱明。甲奔入，偽告素秋，言公子暴病相呼。素秋未遑理妝，草草遂出。 鑄本「俱明」作「明白」，「偽告素秋言」作「誑素秋曰」。青本、黄本「遂出」作「遂去」。〔但評〕未遑理妝，草草遂去，如此如此，這般這般。輿既發，夜迷不知何所，逴行良遠，殊不可到；忽有二巨燭來，衆竊喜其可以問途。無何至前， 「何所」：異史本作「何處」。鑄本「途」作「路」，「無何」作「及」。則巨蟒兩目如燈。衆大駭，人馬俱竄，委輿路側；將曙復集，則空輿存焉，意必葬於蛇腹，歸告主人，垂首喪氣而已。數日後公子遣人詣妹，始知爲惡人賺去，初不疑其婿之偽也；取婢歸，細詰情跡，微窺其變，忿甚，遍愬郡邑。某甲懼， 鑄本「忿甚」作「忿極」，「郡邑」作「都邑」，並異史本「取婢」作「陪娶婢」。「某甲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甲」。求救於韓。韓以金妾兩亡，正復懊喪，斥絶不爲力。甲呆憨無所復計，各處勾牒至，但以賂囑免行。月餘，金珠服飾，典貨一空。公子於憲府究理甚急，邑官皆奉嚴令，甲知不可復匿始出， 鑄本「但以」作「俱以」，「不可」作「不能」。至公堂，實情盡吐。蒙憲票拘韓對質，韓懼，以情告父。〔但評〕有令尊在，何畏一俞謹庵哉。父時休致， 鑄本「蒙憲」作「憲」，「休致」作「已休職」。異史本「休致」作「休職」。怒其所爲不法，執付隸。既見諸官府，言及遇蟒之變，悉謂其詞枝； 鑄本「既見諸」：作「及見」，「詞枝」作「詞枝梧」。家人搒掠殆遍，甲亦屢被敲楚。 敲楚：〔何註〕敲，擊也。楚，痛楚也。幸母日鬻田産，上下營救，刑輕得不死，而韓僕已瘐斃矣。 「已瘐」：鑄本、黄本作「已瘦」。韓久困囹圄，願助甲賂公子千金，哀求罷訟，公子不許；甲母又請益以二姬，但求姑存疑案，以待尋訪，妻又承叔母命，朝夕解免， 「夕解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夕祈解」。公子乃許之。甲家綦貧，貨宅辦金，〔但評〕五百金已歸烏有，並二姬而請益之，又貨宅辦金以爲賂，可謂倒賠錢矣。然較之韓荃，還算便宜，蓋换來金與二姬，衹三年同床笫之一婢子耳。而急切不能得售，因先送姬來，乞其延緩。逾數日，公子夜坐齋頭， 「齋頭」：鑄本作「齋中」。素秋偕一媪，驀然忽入。公子駭問：「妹固無恙耶？」笑曰：「蟒變乃妹之小術耳。 「笑曰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答曰」。「小術」：異史本作「小數」。當夜竄入一秀才家，依於其母。彼自言識兄， 「自言」：鑄本作「亦」。今在門外，請入之也。」公子倒屣而出，燭之非他，乃周生——宛平之名士也，素以聲氣相善， 此上二十九字：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之也」作「之」，鑄本作「公子倒屣出迎，則宛平名士周生也。素相善」。把臂入齋，款洽臻至。傾談既久，始知顛末。初，素秋昧爽款生門，母納入，詰之，知爲公子妹，便將馳報。 「生門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周門」。鑄本「便將」作「便欲」。素秋止之，因與母居。慧能解意，母悦之，以子無婦，竊屬意素秋；微言之，素秋以未奉兄命爲辭。生亦以公子交契，故不肯作無媒之合，但頻頻偵聽。 「慧能解意，母悦之」：鑄本作「甚得母歡」。「偵聽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使人偵聽」。知訟事已有關説，素秋乃告母欲歸。母遣生率一媪送之，即囑媪媒焉。公子以素秋居生家久，竊有心而未言也； 此上二十一字：鑄本作「即囑媪爲媒。公子以素秋居生家久，亦有此心」。及聞媪言，大喜，即與生面訂爲好。〔但評〕蠹魚配名士，其咬文嚼字，茹古涵今，可謂同聲同氣，同志同術，可以同憂同樂，同生同死；他時同隱海濱，同升仙界，豈侯門紈袴所可同日語乎。先是，素秋夜歸，將使公子得金而後宣之； 鑄本「爲好」作「姻好」，「將使」作「欲使」。公子不可，曰：「向憤無所洩，故索金以敗之耳。今復見妹，萬金何能易哉！」即遣人告諸兩家，頓罷之；〔但評〕不俟得金而後宣，心中所存者真，目中所見者大。又念生家故不甚豐，道賒遠，親迎殊艱， 此上十八字：鑄本作「罷之。又念生家不豐，道又遠，親迎殊難」；青本、黄本「生家」作「生」。因移生母來，居以恂九舊第。生亦備幣帛鼓樂，昏嫁成禮。一日，嫂戲素秋：「今得新婿，曩年枕席之愛，猶憶之否？」素秋微笑，因顧婢曰 鑄本「曩年」作「從前」，「微笑因」作「笑」。異史本「因顧」作「顧」。：「憶之否？」〔馮評〕前已有伏筆。嫂不解，研問之：蓋三年床笫，皆以婢代；每夕以筆畫其兩眉，驅之去，即對燭而坐，婿亦不之辨也； 鑄本「而坐」作「坐」。青本、黄本「之辨」作「之解」。〔但評〕有畫眉使代一節，方令閲者無留憾。益奇之，求其術，但笑不言。次年大比，生將與公子偕往，素秋以爲不必，公子强挽之而去。是科，公子薦於鄉；生落第歸，隱有退志，逾歲母卒， 此上三十字，鑄本「以爲」作「曰」，「挽之」作「挽」，「薦於鄉」作「中式」，無「隱有退志」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歲」作「年」。遂不復言進取矣。〔但評〕幸哉周生，不入得失之途，當下已登仙境矣。一日，素秋告嫂曰：「向問我術，固未肯以此駭物聽也。今遠别，行有日矣， 此上二十五字：鑄本「告嫂」作「謂嫂」，「向問」作「向求」，「遠」作「將」，無「行有日矣」四字。請秘授之，亦可以避兵燹。」〔馮評〕生下。驚而問之，答云 上六字：鑄本作「嫂驚問故，答曰」。：「三年後，此處當無人煙。妾荏弱不堪驚恐，將蹈海濱而隱。〔但評〕素秋其三食神仙字耶？顧其自謂無福相，與乃兄自審福薄之意同；特自知之而能自安之，不至如乃兄之癡惑而枉死耳。大哥富貴中人，不可以偕，故言别也。」乃以術悉授嫂；數日，又告公子， 「告公子」：鑄本作「告别公子」。留之不得，至於泣下，問：「往何所？」即亦不言。 此上十二字：鑄本作「至泣下。問何往，又不言」。鷄鳴早起，攜一白鬚奴，控雙衛而去。〔馮評〕素秋獨去耶？周生同去耶？不知者謂是漏筆，然控雙衛而去，已註明同去矣。公子陰使人委送之， 「委送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尾送」。至膠萊之界，塵霧幛天，既晴已迷所往。三年後，闖寇犯順，村舍爲墟。韓夫人剪帛置門内， 「門内」：異史本作「門外」。寇至，見雲繞韋馱高丈餘，遂駭走，以是得無恙焉。 「門内」：異史本作「門外」〔但評〕翦帛化韋馱，不惟映帶畫眉變蟒，直照應到帛剪小人止。後村中有賈客至海上，遇一叟甚似老奴，而髭髮盡黑，猝不敢認。叟停足而笑曰 此上六字：鑄本作「以是得保無恙」。：「我家公子尚健耶？借口寄語：秋姑亦甚安樂。」問其居何里，曰：「遠矣，遠矣！」 鑄本「甚似」作「似」，「不敢」作「不能」，「而笑」作「笑」。「敢認叟」三字，手稿本殘缺，今據諸參校本補。匆匆遂去。公子聞之，使人於所在遍訪之，竟無踪跡。 「曰遠矣，遠矣」：手稿本殘缺，今據諸參校本補。二十四卷本「跡」下有「馬」字。
異史氏曰：「管城子無食肉相， 管城子無食肉相：〔吕註〕韓愈毛穎傳：「秦始皇使蒙恬賜之湯沐，而封諸管城，號管城子。」黄庭堅詩：「管城子無食肉相，孔方兄有絶交書。」〔何註〕左傳·莊十年：「肉食者鄙，指在位者言也。」山谷曰：「管城子無食肉相。」蓋真讀書人强半貧窮也。其來舊矣。初念甚明，而乃持之不堅。寧知糊眼 糊眼：〔吕註〕歐陽修詩：「清夜夢中糊眼處，朱衣暗裏點頭時。」主司，固衡命不衡文耶？一擊不中，冥然遂死， 「舊矣，初念甚明」六字：手稿本殘缺，今據諸參校本補。「寧知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寧如」。「固衡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衡」。「冥然」：青本作「乃然」，但本、圖本作「奮然」。蠹魚之癡，一何可憐！傷哉雄飛，不如雌伏。」
〔但評〕十三經垂教，身心性命之理耳。一部廿三史，法鑒攸分，子臣弟友之經，忠孝廉節之則，廣我聞見，正我修爲，求慊戒欺，學問之道，無愧我心而已矣。至諸子百家，以及離騷楚些，皆可以摛其芳藻，晤其情懷，即一歌一咏之間，罔非隨其興之所至，豈復有得失之念存於中哉？自古文變爲帖括，古詩變爲試帖，精於其藝者原足以窺其心術，見其根柢，知其經濟，得其才華，以此得人，史不勝書；奈俗學誤人，衹以此爲弋取功名之具，童子束髮受書，蒙師經師，皆以進取之方，口講指畫，傳授心法，而沾沾焉計其何以得、何以失，且計其何以必得而必無或失，於是執經請業者，衹知所學爲得失之一途；於立身行己之道，耳不曾聞，目不曾睹，而黄卷青燈，殘編斷簡，餖飣糟粕，神似蠹魚。卒之戚戚終身，名場老死，乃謂讀書誤我，文章無憑。豈知非書誤我，而我實自誤；文本有憑，而我自無憑乎！然此猶自得失言之也；若聖賢垂教之意，則孔、顔所樂，與孟氏所謂大行不加，窮居不損者，又何誤我，又何無憑哉！
〔何評〕蠹魚至死，何艱於一第？彼尚書之孫，侍郎之子，烏能結文字緣哉！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鑄本、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