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時赴郡試， 青本無「試」字。值春節。舊例：先一日，各行商賈，彩樓鼓吹赴藩司，名曰「演春」，余從友人戲矚。 矚：〔何註〕音燭，視也。是日，遊人如堵，堂上四官皆赤衣，東西相向坐。時方稚，亦不解其何官，但聞人語嚌嘈， 嚌嘈：〔何註〕人聲雜亂也。鼓吹聒耳。 聒耳：〔何註〕聒音括，聲擾也。抱朴子：「春蛙長譁，而醜音見患於聒耳。」忽有一人率披髮童，荷擔而上，似有所白，萬聲汹 汹：〔何註〕音匈，如潮之涌也。動，亦不聞爲何語， 「動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涌」。鑄本「聞」下有「其」字。但視堂上作笑聲，〔馮評〕寫瑣事細，從髫年望中看出，閑甚。情景如繪。即有青衣人大聲命作劇。 劇：〔何註〕音屐，戲也。唐杜牧西江懷古詩：「魏帝縫囊真戲劇。」△按：劇音巨。其人應命方興，問：「作何劇？」堂上相顧數語。吏下，宣問所長，答言：「能顛倒生物。」吏以白官，少頃復下，命取桃子。術人聲諾， 「聲」：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應」。解衣覆笥上，故作怨狀，曰：「官長殊不了了。堅冰未解，安所得桃？不取，又恐爲南面者所怒。 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怒」上無「所」字。奈何？」其子曰：「父已諾之，又焉辭？」術人惆悵良久，乃云：「我籌之爛熟。春初雪積， 「乃云」：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乃曰」。「春初」：康熙本作「初春」。人間何處可覓？唯王母園 王母園：〔吕註〕漢武帝内傳：「七月七日，王母自設天厨；又命侍女更索桃果。須臾，以玉盤盛仙桃七顆以呈王母。王母以四顆與帝，三顆自食。帝收其核，欲種之。母曰：『此桃三千年一生實，中夏地薄，種之不生。』」○漢武故事：「東郡獻短人。呼東方朔至。短人指朔語上曰：『西王母種桃，三千歲爲子，此兒已三過偷之矣。』」中，四時常不凋卸，或有之。必竊之天上乃可。」子曰：「嘻！天可階而升乎？」曰：「有術在。」乃啟笥，出繩一團，約數十丈，理其端，望空中擲 擲：〔何註〕音躑，拋也。去，繩即懸立空際，若有物以挂之。未幾，愈擲愈高，渺入雲中，手中繩亦盡，乃呼子曰：「兒來！余老憊，體重拙，不能行，得汝一往。」遂以繩授子，曰：「持此可登。」子受繩有難色，怨曰：「阿翁亦大憒憒。 憒憒：〔何註〕憒音潰，昏憒也，心亂也。如此一綫之繩，欲我附之以登萬仞之高天，倘中道斷絶，骸骨何存矣！」父又强嗚拍之曰 「嗚拍」：青本作「喝迫」。：「我已失口，悔無及。煩兒一行。兒勿苦，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悔」上有「追」字。「兒無苦」：二十四卷本無。倘竊得來，必有百金賞，當爲兒娶一美婦。」子乃持索，盤旋而上，手移足隨，如蛛趁絲，漸入雲霄，不可復見。〔馮評〕如在目前。久之，墜一桃，如盌 盌：〔何註〕同碗。大，術人喜，持獻公堂。堂上傳視良久， 「視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示」。「示」古作「視」。亦不知其真偽。忽而繩落地上，術人驚曰：「殆矣！上有人斷吾繩，兒將焉託？」移時，一物墮。 「墮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墜」。（下同）視之，其子首也，捧而泣曰：「是必偷桃爲監者所覺，吾兒休矣！」又移時，一足落；無何，肢體紛墮，無復存者。術人大悲，一一拾置笥中而閤之，曰：「老夫止此兒， 青本「此」下有「一」字。日從我南北遊。今承嚴命，不意罹 罹：〔何註〕音離，附麗也，遭也。此奇慘，當負去瘞 瘞：〔何註〕埋也。之。」乃升堂而跪，曰：「爲桃故，殺吾子矣！如憐小人而助之葬，當結草 結草：〔吕註〕左傳·宣十五年：「秦伐晉。魏顆敗秦師於輔氏，獲杜回——秦之力人也。初魏武子有嬖妾無子。武子疾，命顆曰：“必嫁是。”疾病，則曰：“必以爲殉。”及卒，顆嫁之，曰：『疾病則亂，吾從其治也。』及輔氏之役，顆見老人結草以抗杜回。杜回躓而顛，故獲之。夜夢之曰：『余，而所嫁婦人之父也。爾用先人之治命，余是以報。』」以圖報耳。」坐官駭詫， 駭詫：〔何註〕驚駭詫異也。 「官」：青本作「客」。各有賜金。術人受而纏諸腰，乃扣笥而呼曰：「八八兒， 八八兒：〔吕註補〕未詳。○負暄雜録：「南唐李主諱煜，改鴝鵒爲八哥，亦曰八八兒。」不出謝賞，將何待？」忽一蓬頭僮首抵笥蓋而出， 「蓬頭僮首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蓬首僮頭」。望北稽首，則其子也。以其術奇，故至今猶記之。 「記」：康熙本作「誌」。後聞白蓮教 白蓮教：〔吕註〕通鑒記事：「天啟二年，鉅野妖賊徐鴻儒以白蓮教惑衆，黨數千人。初，深州人王森以救一妖狐，狐斷尾藏之。詔人，人聞香，多歸附之，號聞香教。事露，斃於獄。其子好賢及徐鴻儒、于宏章輩，約於中秋起兵。謀洩，鴻儒遂先反。用紅巾爲識，陷鄆城及鄒、滕、嶧，衆至數萬。山東巡撫趙彦同，監軍道王從義、徐從治，都司楊國盛、廖棟及大同總兵楊肇基，次第擒滅之。」○按：元史：「韓林兒，欒城人也，以白蓮教燒香惑衆。其父名山童，與穎州劉福通、杜尊道、羅文素、韓咬住等謀起兵。官捕山童殺之。子林兒逃入武安山中，聚衆十餘萬，據毫州，國號宋，改元龍鳳。元兵來伐，敗走安豐。明祖挾還金陵，三年殂。」據此則白蓮教之名久矣，不始於王森、徐鴻儒也。能爲此術，意此其苗裔耶？ 「術」：青本作「荷」。「耶」：異史本作「也」。
〔但評〕作劇甚奇，關白亦甚詭。此等人，即非邪教黨裔，而挾其巧幻之術，佐之以滑稽之口，將何事不可爲耶？迷拐婦女，以及剜孕婦之胎，攝幼孩之魂，致人之死以神其術，咒人之病以劫其財，爲盗爲姦，筆難罄述。自愛身家者，慎勿招之作劇，而引鬼入宅，開門揖盗也。堂堂薇署，赫赫赤衣，顧於法堂前傳命作劇耶？亦可謂不知爲政之道，而失旬宣之職矣。况迎春大典，新春令節，而使斷首刖足，肢體支解於階前，種種不祥，何樂爲是？
〔何評〕戲幻。
〔馮評〕明錢希言獪園一書叙有此事，然遠不如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康熙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、青本、鑄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