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生伯言，沂水人，抗直，有肝膽。忽暴病，家人進藥，却之曰：「吾病非藥餌可療。陰司閻羅缺，欲吾暫攝其篆耳。死無埋我，宜待之。」是日果死， 「死無埋」：青本作「勿埋」。「果」：但本、圖本作「竟」。騶從導去，入一宫殿，進服冕， 「服冕」：鑄本作「冕服」。隸胥祗候甚肅。案上簿書叢沓， 叢沓：〔何註〕叢多而亂沓也。沓，達合切，合也。一宗 「一宗」：異史本作「一起」。：江南某，稽生平所私良家女八十二人。鞫之，佐證不誣。按冥律，宜炮烙。 炮烙：〔吕註〕通鑒：「紂爲銅柱，以膏塗之，加於炭火之上，使有罪者緣之，名炮烙之刑。」堂下有銅柱，高八九尺，圍可一抱；空其中而熾炭焉，表裏通赤。羣鬼以鐵蒺藜 鐵蒺藜：〔吕註〕前漢書·晁錯傳：「具藺石，布渠答。」註：「渠答，鐵蒺藜也。」○又隋書·煬帝紀：「帝征遼東，置鐵蒺藜於要路水中刺人馬。」〔何註〕蒺藜，鐵爲之，五角，軍中斷後所用。撻驅使登。手移足盤而上，甫至頂，則煙氣飛騰，崩然一響如爆竹， 爆竹：荆楚歲時記：「正月一日，是三元之日也。雞鳴而起，先於庭前爆竹，以辟山臊惡鬼。」○按：神異經云：「西方山中有人焉，長尺餘，一足，性不畏人。犯之令人寒熱，名曰山臊。以竹著火中，烞熚有聲，而山臊驚憚。後人遂象其形，以火藥爲之。」人乃墮，團伏移時始復蘇。又撻之，爆墮如前。三墮，則匝地如煙而散，不復能成形矣。 「復能」：青本作「能復」。〔但評〕如煙而散，不復成形，冥間除却一色鬼。又一起，爲同邑王某，被婢父訟盗占生女。王即生姻家。 二十四卷本「姻」上「生」作「李」。先是一人賣婢，王知其所來非道，而利其直廉，遂購之。至是王暴卒。越日，其友周生遇於途， 青本「周」下無「生」字。知爲鬼，奔避齋中。王亦從入，周懼而祝， 「祝」：青本作「視」。問所欲爲，王曰：「煩作見證於冥司耳。」驚問：「何事？」曰：「余婢實價購之，今被誣控。 「誣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誤」。此事君親見之，惟借季路一言， 季路一言：〔吕註〕左傳·哀十四年：「小邾射以句繹來奔，曰：『使季路要我，吾無盟矣。』」無他説也。」周固拒之，王出曰 「王出曰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王曰」。：「恐不由君耳。」未幾，周果死，同赴閻羅質審。李見王，隱存左袒 左袒：〔吕註〕前漢書·高后紀：「周勃入軍門，行令軍中曰：『爲吕氏右袒，爲劉氏左袒。』軍皆左袒。」〔何註〕：左袒，袒護也。意。忽見殿上火生，焰燒梁棟。李大駭，側足立。吏急進曰 「急」：青本作「隱」。：「陰曹不與人世等，一念之私不可容。〔但評〕如此言，則人世衹是私念充塞耳。急消他念，則火自熄。」李斂神寂慮，火頓滅。〔但評〕火生殿梁，遂消他念，陰曹有此，公道乃彰。天下貪邪之官，幸而堂上無此火；天下屈抑之民，不幸而堂上無此火。已而鞫狀，王與婢父反復相苦。問周，周以實告。 「苦」：青本作「告」，但本、圖本作「詰」。「告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對」。王以故犯論笞。笞訖，遣人俱送回生。周與王皆三日而甦。李視事畢，輿馬而返，中途見闕頭斷足者數百輩，伏地哀鳴；停車研詰，則異鄉之鬼，思踐故土，恐關隘阻隔，乞求路引。李曰：「余攝任三日，已解任矣，何能爲力？」衆曰：「南村胡生，將建道場，代囑可致。」李諾之。至家，騶從都去，李乃甦。胡生字水心，與李善，聞李再生，便詣探省。李遽問：「清醮何時？」胡訝曰：「兵燹之後，妻孥瓦全， 瓦全：〔何註〕魏宗室景皓曰：「大丈夫寧爲玉碎，無爲瓦全。」向與室人作此願心，未向一人道也。何知之？」 「乃甦」：異史本作「醒」。二十四卷本「何」下有「由」字。李具以告。胡嘆曰：「閨房一語，遂播幽冥，可懼哉！」〔但評〕閨房一語，遂播幽冥，屋漏之間，猶有君子。乃敬諾而去。次日如王所，王猶憊卧，見李，肅然起敬，申謝佑庇。李曰：「法律不能寬假。今幸無恙乎？」王云：「已無他症，但笞瘡膿潰耳。」又二十餘日始痊， 「二十」：康熙本作「二」，今據諸參校本補。臀肉腐落，瘢痕如杖者。
異史氏曰：「陰司之刑，慘於陽世，責亦苛於陽世。然關説不行，則受殘酷者不怨也。誰謂夜臺 夜臺：〔吕註〕阮瑀七哀詩：「冥冥九泉室，漫漫長夜臺。」按：墓穴曰夜臺，一曰長夜。〔何註〕泉臺，一曰夜臺。歐陽修詩：「泉臺一閉夜，萬里不知春。」無天日哉？第 第：〔何註〕但也。從竹。恨無火燒臨民之堂廨耳！」 二十四卷本「恨」下有「陽世」二字。
〔何評〕福善禍淫之旨顯然。
〔方評〕彰善癉惡，陽世之大法。奈刀筆吏往往失之不平，轉望之冥報，閻羅肯任其責哉？青天白日，曲直莫分，豈酆都黑暗之中，反能代爲剖析？此含冤者所以終難昭報也。然火燒堂廨，王生受笞，又何以聞？則無其理者，不妨姑傳其事，使狂悖者稍知斂跡，又未必非聖王神道設教之意也夫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