萊蕪劉洞九官汾州，獨坐署中，聞亭外笑語， 「亭」：青本作「庭」。漸近，入室，則四女子：一四十許，一可三十，一二十四五已來，末後一垂髫者。並立几前，相視而笑。劉固知官署多狐，置不顧；少間，垂髫者出一紅巾，戲拋面上，劉拾擲窗間，仍不顧。四女一笑而去。一日，年長者來，謂劉曰：「舍妹與君有緣，願無棄葑菲。」 葑菲：〔何註〕葑，蔓菁也，似葍。詩：「采葑采菲，無以下體。」劉漫應之，女遂去。俄偕一婢，擁垂髫兒來，俾與劉並肩坐，曰：「一對好鳳侣，今夜諧花燭。勉事劉郎，我去矣。」劉諦視， 「視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視之」。光艷無儔，遂與燕好。詰其行踪， 「踪」：鑄本作「跡」。女曰：「妾固非人，而實人也。 青本、黄本「實」下有「亦」字。妾，前官之女，蠱於狐，奄忽以死，窆園内。衆狐以術生我，遂飄然若狐。」劉因以手探尻際。〔但評〕固非人而實亦人，此其所可留者。若亦人而實非人，則爲害甚矣，豈在尻際之分哉。女覺之，笑曰 「笑曰」：黄本作「曰」。：「君將無謂狐有尾耶？」轉身云：「請試捫之。」自此遂留不去，每行坐與小婢俱。家人俱尊以小君禮。 二十四卷本「云」作「曰」，「君」下有「之」字。婢媪參謁，賞賚甚豐。 「賚」：鑄本、黄本、青本作「賫」。值劉壽辰，賓客煩多， 「煩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繁」。共三十餘筵，須庖人甚衆；先期牒拘，僅一二到者，劉不勝恚。女知之，便言：「勿憂。庖人既不足用，不如並其來者遣之。妾固短於才，然三十席亦不難辦。」劉喜，命以魚肉薑桂， 「桂」：鑄本作「椒」。二十四卷本「遣」作「而遣」，「桂」下有「等物」二字。悉移内署。家中人但聞刀砧 刀砧：〔何註〕搗衣、搗草，俱謂之砧。切肉之砧，江南方言謂之砧版，殆取義類砧而用則須版，故名。聲，繁碎不絶。門内設一几， 鑄本、異史本無「碎」字。「一」：鑄本作「以」。行炙者置柈 柈：〔何註〕同盤，從木，半聲。其上，轉視則肴俎 俎：〔何註〕從人，不從爻。已滿。托去復來，十餘人絡繹於道，取之不竭。 「竭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絶」。末後，行炙人來索湯餅，内言曰：「主人未嘗預囑，咄嗟 咄嗟：〔何註〕三蒼詁易：「度也，猶呼吸間也。」世説：石崇「爲客作豆粥，咄嗟可辦」。〔吕註〕晉書·石崇傳：「嘗爲客作豆粥，咄嗟便辦。」註：「咄嗟，咨語也。」何以辦？」既而曰：「無已，其假之。」少頃，呼取湯餅。視之，三十餘碗，蒸騰几上。客既去，乃謂劉曰：「可出金貲，償某家湯餅。」劉使人將直去。則其家失湯餅，方共驚異； 「異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疑」。使至，疑始解。一夕夜酌，偶思山東苦醁。女請取之，遂出門去，移時返曰：「門外一甖， 甖：〔何註〕音罌，瓦器。劉伶酒德頌：「先生方捧罌承槽，銜杯漱醪。」 「甖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甕」。（下同）可供數日飲。」劉視之，果得酒，真家中甕頭春 甕頭春：〔吕註〕孟浩然詩：「已言鷄黍熟，復道甕頭春。」謂初熟酒。也。越數日，夫人遣二僕如汾。 二十四卷本「汾」下有「州」字。途中一僕曰：「聞狐夫人犒賞優厚，此去得賞金，可買一裘。」女在署已知之，向劉曰：「家中人將至。可恨傖奴無禮，必報之。」明日， 鑄本無「明日」二字。僕甫入城，頭大痛；至署，抱首號呼。共擬進醫藥，劉笑曰：「勿須療，時至當自瘥。」衆疑其獲罪小君。僕自思：初來未解裝，罪何由得？無所告訴，漫膝行而哀之，簾中語曰：「爾謂『夫人』則亦已耳，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亦」字。何謂『狐』也？」〔但評〕世有據其實而又不肯受其名者，狐夫人之類也。嘗聞鄙人有被劫者，以手據地，稱之曰强盗老爺。賊訶曰：「老爺則老爺已耳，何謂强盗也？」正與此對。僕乃悟，叩不已。又曰：「既欲得裘，何得復無禮？」已而曰：「汝愈矣。」言已，僕病若失。僕拜欲出， 黄本無「僕病若失」四字，「出」作「去」。忽自簾中擲一裹出，曰：「此一羔羊裘也，可將去。」僕解視，得五金。劉問家中消息，僕言都無事，惟夜失藏酒一罌；稽其時日，即取酒夜也。羣憚其神，呼之「聖仙」。劉爲繪小像。時張道一 張道一：〔吕註〕未詳。○按：萊蕪張並沚先生，名四教。順治丙戌進士，官翰林兵備道，曾視學山右。道一或其别號與？爲提學使，聞其異，以桑梓誼詣劉，欲乞一面。 「乞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祈」。女拒之。劉示以像，張强携而去。歸懸座右， 「座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左」。朝夕祝之云：「以卿麗質，何之不可？乃托身於鬖鬖之老！下官殊不惡於洞九，何不一惠顧？」女在署忽謂劉曰：「張公無禮，當小懲 懲：〔何註〕音澄，戒也。之。」一日，張方祝，似有人以界方擊額，崩然甚痛。〔但評〕學使亦爲此耶？界方擊額，尚是風流罪過。大懼，反卷。劉詰之，使隱其故而詭對之。 鑄本「對」下無「之」字。劉笑曰：「主人額上得毋痛否？」使不能欺，以實告。無何，婿亓 亓：〔何註〕古「其」字，姓也，漢有陽阿侯其石。生來，請覲之。女固辭， 鑄本「辭」下有「之」字。亓請之堅。劉曰：「婿非他人，何拒之深？」女曰：「婿相見，必當有以贈之。渠望我奢，自度不能滿其志，故適不欲見耳。」既固請之，乃許以十日見。及期，亓入，隔簾揖之，少致存問。儀容隱約，不敢審諦；既退， 「適不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不」。「諦」：異史本作「睇」。「既」：鑄本作「即」。數步之外，輒回眸注盼，但聞女言曰：「阿婿回首矣！」言已大笑，烈烈如鴞鳴。亓聞之，脛股皆軟，摇摇然若喪魂魄；既出，坐移時，始稍定，乃曰：「適聞笑聲，如聽霹靂，竟不覺身爲己有。」〔但評〕大笑烈烈如鴞，使聞者如聽霹靂，身非己有，吾亦不願聞此笑。吾甚願天下美婦人皆能爲此笑。少頃，婢以女命，贈亓二十金。亓受之，謂婢曰：「聖仙日與丈人 丈人：〔吕註〕青城山記：「青城山爲五岳之長，故名丈人峰。」今世俗呼人婦翁曰令岳，妻之伯叔爲列岳，因此。○吕藍衍言鯖：「唐時稱父執及朋友之父曰丈人，因稱母曰丈母。今以岳父母爲丈人、丈母，沿此。」○孫持正云：「俗呼妻父曰岳父，以泰山有丈人峰、丈人觀，似亦有理。而呼妻母爲泰水，此何義耶？晉樂廣爲衛玠妻父，俗所謂岳丈，或當云樂丈耳。」○按：妻之父爲外舅，母爲外姑，見爾雅、釋名諸書，而丈人之名，其來亦遠。觀野客叢書後山送外舅詩：「丈人東南英。」註：「謂丈人字，俗以爲婦翁之稱。」又觀三國志裴松之註「獻帝舅車騎將軍董承」句云：「古無丈人之名，故謂之舅。」松之宋元嘉時人，呼婦翁爲丈人，已見此時，則是南北朝已有此稱也。居，寧不知我素性揮霍， 黄本無「揮」字。不慣使小錢耶？」女聞之曰：「我固知其然。囊底適罄， 「囊底適罄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奈囊適罄何」。黄本「適」作「悉」。向結伴至汴梁，其城爲河伯 河伯：〔吕註〕搜神記：「馮夷，潼鄉隄首人，以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，天帝署爲河伯。」占據， 「占據」：鑄本作「據占」。庫藏皆没水中，入水各得些須，何能飽無饜之求？且我縱能厚饋，彼福薄亦不能任。」女凡事能先知， 鑄本無「能」字。青本、黄本「知」下有「之」字。遇有疑難，與議，無不剖。一日，並坐， 「無不剖，一日，並坐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無不剖析。一日，與劉並坐」。忽仰天大驚曰：「大劫將至，爲之奈何？」劉驚問家口，曰：「餘悉無恙，獨二公子可慮。此處不久將爲戰場， 「將爲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當爲」。君當求差遠去，庶免於難。」劉從之，乞於上官，得解餉雲貴間。道里遼遠，聞者弔之，而女獨賀。無何，姜瓖 姜瓖：〔何註〕瓖音襄。〔吕註〕按：瓖，明末官大同總兵，李賊抵城，瓖叛，出迎賊，以城降。後爲流寇王輔臣所殺。詳見王漁洋先生香祖筆記。〔吕註補〕姜瓖，陝西榆林人，明宣化鎮總兵。李自成至居庸關，瓖迎降。本朝官總兵，佩征西前將軍印，鎮大同，後爲偽總兵楊震威及偽官裴季申等謀斬。見逆臣傳。叛，〔馮評〕順治五年十二月初三日，大同總兵姜瓖閉城叛，英親王聞之，圍其城，屢招諭之。順治六年八月，偽總兵楊振威斬姜瓖、其兄姜琳、弟有光首獻，大同平。汾州没爲賊窟。劉仲子自山東來，適遭其變，遂被害。 鑄本、異史本「被」下有「其」字。城陷，官僚皆罹於難，惟劉以公出得免。盗平，劉始歸。尋以大案罣誤，貧至饔飧 饔飧：〔何註〕朝曰饔，夕曰飧。不給，而當道者又多所需索，因而窘憂欲死。 「窘」：黄本作「愴」。女曰：「勿憂，牀下三千金，可資用度。」劉大喜， 黄本「資」作「取」，無「大」字。問：「竊之何處？」曰 黄本「曰」上有「女」字。：「天下無主之物，取之不盡，何庸竊乎！」劉借謀得脱歸， 「竊」：異史本作「藕」。「借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營」。女從之。後數年忽去，紙裹數事留贈，中有喪家挂門之小幡， 二十四卷本「忽」上有「女」字。黄本「門」下無「之」字。長二寸許，羣以爲不祥。劉尋卒。
〔何評〕此狐懲張處可取，餘亦無他異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異史本、青本、黄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