瑞雲，杭之名妓，色藝 色藝：〔何註〕藝，才能也。思賢賦：「談九流之洪藝。」無雙。年十四歲，其母蔡媪，將使出應客，瑞雲告曰 鑄本「十四歲」作「十四」，「蔡媪」作「蔡」，「告曰」作「曰」。青本、黄本「出應」作「女應」。：「此奴終身發軔 發軔：〔吕註〕離骚：「朝發軔於蒼梧兮，余夕至乎縣圃。」按：軔，止輪物也；去軔輪動而車行，故凡事始啟者曰發軔。之始，不可草草。價由母定，客則聽奴自擇之。」 「奴自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女自」。媪曰：「諾。」乃定價十五金，遂日見客。客求見者必以贄；贄厚者，接一弈，酬一畫；薄者，留一茶而已。 鑄本「客求」作「然」，「留一」作「一」，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遂日」作「逐日」，「一弈」作「以弈」，「一畫」作「以畫」。青本、黄本「必以」作「以」。〔馮評〕名妓身分幾與名士等。瑞雲名噪已久，自此富商貴介，日接於門。 此上十字：鑄本作「富商貴介，接踵於門」。餘杭賀生，才名夙著，而家僅中貲，素仰瑞雲，固未敢擬同鴛夢；亦竭微贄，冀得一睹芳澤。竊恐其閲人既多，不以寒畯在意， 「擬同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擬」。「寒畯」：諸參校本作「寒酸」。及至相見一談，而款接殊殷，坐語良久，眉目含情，作詩贈生曰：「何事求漿者，藍橋叩曉關？有心尋玉杵，端衹在人間。」生得之狂喜， 「得之」：鑄本作「得詩」。更欲有言，忽小鬟來白客，生倉猝遂别。 「來白客，生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來白客至」，青本作「白客來，生」。「詩詞」：鑄本作「詩意」。既歸，吟玩詩詞，夢魂縈擾。過一二日，情不自已，修贄復往。瑞雲接見良歡，移坐近生，悄然謂 青本「修贄」作「修整」，並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謂」作「曰」。：「能圖一宵之聚否？」生曰：「窮踧之士，惟有癡情可獻知己。一絲之贄，已竭綿薄。得近芳容，意願已足， 青本、黄本「癡情」作「癡」，鑄本「意願」作「私願」。若肌膚之親，何敢作此夢想。」瑞雲聞之，戚然不樂，相對遂無一語。生久坐不出，媪頻唤瑞雲以促之。生乃歸，心甚邑邑，思欲罄家以博一歡， 罄家以博一歡：〔何註〕罄音磬，盡也。博，貿易也，猶謂换取也。蘇軾詩：「但把窮愁博强健。」而更盡而别，此情復何可耐？ 此上十一字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轉恐金盡而别，此情復何以堪」。籌思及此，熱念都消，由是音息遂絶。瑞雲擇婿數月，更不得一當，媪頗恚，將强奪之而未發也。一日，有秀才投贄， 鑄本「更不」作「不」，「頗恚」作「恚」，無「而未發也」四字。二十四卷本「投贄」作「來投贄」。坐語少時，便起，以一指按女額曰：「可惜，可惜！」遂去。瑞雲送客返，共視額上有指印，黑如墨，濯之益真。〔馮評〕奇極，妙極。過數日，墨痕漸闊； 「墨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黑」，「漸闊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益闊」。年餘，連顴徹準 連顴徹準：〔何註〕連顴，連于腮上之兩顴；徹準，通徹於鼻準矣。矣。見者輒笑，而車馬之跡以絶。媪斥去妝飾，使與婢輩伍。瑞雲又荏弱，不任驅使，日益憔悴。賀聞而過之，見蓬首厨下，醜狀類鬼；起首見生， 「起首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舉首」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舉目」。面壁自隱。〔何評〕可憐。賀憐之，便與媪言願贖作婦。媪許之。賀貨田傾裝，買之而歸。 鑄本、異史本「便與」作「與」，「而歸」作「以歸」；二十四卷本「便與」作「與」；青本、黄本無「作婦」二字。入門，牽衣攬涕，且不敢以伉儷自居， 「且不」：鑄本作「不」。願備妾媵，以俟來者。賀曰：「人生所重者知己。卿盛時猶能知我，我豈以衰故忘卿哉！」〔馮評〕此之謂真情種。此等人做得出孝子忠臣來。〔何評〕憤慨語亦知己語。遂不復娶。聞者共姗笑之， 青本「卿哉」作「卿乎」。鑄本、異史本「共姗笑」作「又姗笑」。而生情益篤。居年餘，偶至蘇，有和生與同主人，忽問：「杭有名妓瑞雲，近如何矣？」賀以「適人」對。又問 此上二十六字：鑄本作「見和生，忽問：『杭有名妓瑞雲，近如何矣？』賀曰：『適人矣。』問」。青本、黄本「如何」作「何如」。：「何人？」曰：「其人率與僕等。」和曰：「若能如君，可謂得人矣。不知價幾何許？」 「價幾何許」：鑄本作「其價幾何」。賀曰：「緣有奇疾，姑從賤售耳。不然，如僕者，何能於勾欄中買佳麗哉！」 「能於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能」。又問：「其人果能如君否？」賀以其問之異，因反詰之，和笑曰：「實不相欺：昔曾一覲其芳儀，甚惜其以絶世之姿， 「其芳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芳」。「其以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其」。而流落不偶，故以小術晦其光而保其璞， 晦其光而保其璞：〔何註〕晦光，隱晦其光。保璞，璞玉之在石中者。謂隱晦其光，以保守其璞也。〔馮評〕可惜中郎文姬不能晦光，遂不能保璞，有幸有不幸耳。留待憐才者之真鑒耳。」〔何評〕大有心人。賀急問曰：「君能點之，亦能滌之否？」和笑曰：「烏得不能，但須其人一誠求耳。」賀起拜曰 「真鑒」：鑄本作「真賞」。「賀起」：手稿本作「和起」，今據五參校本改。：「瑞雲之婿，即某是也。」和喜曰：「天下惟真才人爲能多情，〔馮評〕確論。不以妍媸易念也。〔何評〕是是。請從君歸，便贈一佳人。」遂與同返。既至， 上六字：鑄本作「遂同返杭，抵家」。賀將命酒，和止之曰：「先行吾法，當先令治具者有歡心也。」即令以盥器貯水，戟指而書之，曰：「濯之當愈，然須親出一謝醫人也。」賀笑捧而去， 鑄本「賀」與「笑」二字之右旁，有「喜謝」二字，似塗去。立俟瑞雲自靧 自靧：〔何註〕靧音悔，洗面也。禮·内則：「其間面垢，燂潘請靧。」燂，温也，煗也。之：隨手光潔，艷麗一如當年。〔馮評〕共羨今日，誰肯當初。夫婦共德之，同出展謝，而客已渺，遍覓之不可得， 「已渺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已渺矣」。鑄本「可得」作「得」。意者其仙歟？ 「者」：但本、圖本作「殆」。
〔但評〕文之妙，當於抑揚對待中求之。方瑞雲之盛也，富商貴介，視贄爲酬，藐兹寒酸，敢生覬覦？即齋宿而往，不敢望柳眼果垂青也。縱瑶章之贈，天外飛來，癡夢未醒，仙源再入；而已竭綿薄，難計合歡。迨至白眼相加，逐客有令，青鸞遂杳，熱念都消，夫亦謂「無從尋玉杵，空自叩藍橋」矣。生之於女也如此。乃秀才多事，墨瀋遺痕，粉光脂澤，半是炊煙，蓬首鳩盤，頓成鬼相，不特「門前冷落車馬稀」，且難望「老大嫁作商人婦」矣。斯時也，前之修贄而後得見者，今且面壁而不敢見之；自知面目可憎，又豈謂舊雨復來，可卜鴛夢哉！幸而知己難忘，才人念舊，雖牽衣而攬涕，卒顧影而懷慚，至不敢以伉儷自居，殆亦謂「抱衾與裯，實命不猶」矣。女之於生也又如此。忽揚忽抑，忽盛忽衰，以人之妍媸，作文之開合；借化工之顛倒，爲筆陣之縱横。才人多情，不以妍媸易念；秀才韜光保璞，留以待之，嗚呼！此其所以爲和也乎！
〔何評〕和生殊多事，然固天下有心人也。
〔方評〕天教薄命爲官妓，人實誰堪作丈夫？不意瑞雲竟得賀生。然吾不羡其得賀生，而羡其得和生。不然，貞者且污，醜者無由復艷矣。吾又思夫錢唐蘇小小輩，設遇和生周旋之，或得賀生，或遠勝賀生者。其照耀千秋，便當何如也？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黄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