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生，世家也，好客，同村徐氏，常飲於其座。會宴集，有道士託鉢門外。 青本、黄本無「宴」字。「外」：鑄本作「上」，康熙本作「内外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家人投錢及粟，皆不受，亦不去。家人怒歸，不顧。韓聞擊剥之聲甚久。詢之， 「詢之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詢」。家人以情告。言未已道士竟入。〔馮評〕有本事人方敢托大，然有本事人又何必托大。道士無客心耳。韓招之坐，道士向主客皆一舉手， 「手」：康熙本、異史本作「首」。即坐。略致研詰，始知其初居村東破廟中。韓曰：「何日棲鶴 棲鶴：〔吕註〕高僧傳：「舒州灊山，景色奇絶，寶誌禪師與白鶴道人皆欲居之，白於梁武帝。帝命各以物誌其地，先得者居住。道人云：『某以鶴止處爲記。』誌公云：『某以卓錫處爲記。』」○錫，杖也。大智度論：「菩薩多用錫杖。」東觀，竟不聞知，殊缺地主之禮。」 青本、黄本無「殊」字。答曰：「野人新至，無交遊。聞居士揮霍， 揮霍：〔何註〕疾貌，言紛紜酬應，不惜金錢也。又手反覆也。摇手爲揮，反手爲攉，同霍。〔吕註〕陸機文賦：「紛紜揮霍，形難爲狀。」深願求飲焉。」韓命舉觴，道士能豪飲。徐見其衣服垢敝，頗淹蹇， 淹蹇：〔何註〕倦怠也。△按：據文義，淹蹇爲傲慢。 「淹蹇」：二十四卷本、鑄本作「偃蹇」。不甚爲禮；〔但評〕以衣服觀人，俗不可耐。滔滔皆是，可奈何！〔馮評〕主人禮之，座客偏輕之，不解。韓亦海客 海客：〔何註〕江湖客也。遇之。道士傾飲二十餘杯，乃辭而去。自是每宴會，道士輒至，遇食則食，遇飲則飲，韓亦稍厭其頻。飲次，徐嘲之曰 「宴會」：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宴客」。「頻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煩」。「徐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徐氏」。：「道長日爲客，寧不一作主？」〔但評〕忘却本身。道士笑曰：「道人與居士等 「道人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道士」。：惟雙肩承一喙耳。」〔但評〕反唇相稽，罕譬而喻。○雙肩承一喙，居士之通例。〔馮評〕笑煞多少。徐慚，不能對。道士曰：「雖然，道人懷誠久矣，會當竭力作杯水之酬。」飲畢囑曰：「翌午幸賜光寵。」 「翌」：康熙本誤作「竪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次日，相邀同往，疑其不設。行去， 青本、黄本無「行去」二字。道士已候於途；且語且步，已至寺外。 「且語且步，已至寺外」：青本、黄本無。「寺外」：鑄本作「寺門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廟外」。入門則院落一新，連閣雲蔓， 連閣雲蔓：〔何註〕蔓音萬，延也。言樓閣蔓延也。 康熙本「一新」作「已新」，「雲」作「連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大奇之，曰：「久不至此，創建何時？」道士答 「答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笑云」。：「竣工未久。」比入其室，陳設華麗，世家所無。二人肅然起敬。甫坐，行酒下食，皆二八狡童， 狡童：〔何註〕狡獪之童也。錦衣珠履。 二十四卷本「食」下有「者」字。「珠」：鑄本、青本、黄本作「朱」。酒饌芳美，備極豐渥。 豐渥：〔何註〕渥音握。多且旨也。飯已，另有小進：珍果多不可名，貯以水晶玉石之器，光照几榻；酌以玻璃琖，圍尺許。道士曰：「唤石家姊妹來。」〔馮評〕「石」字着眼。僮去少時，二美人入。一細長，如弱柳； 「如」：鑄本作「一」。一身短，齒最稚；媚曼 媚曼：〔何註〕媚言神情之美，曼謂聲音之細。雙絶。道士使歌以侑 侑：〔何註〕音又。佐也，相也。玉藻：「凡侑食，不盡食。」酒。 「使」：鑄本作「即使」。少者拍板而歌，長者和以洞簫， 洞簫：〔吕註〕三禮圖：「無底者謂之洞簫。」其聲清細。既闋， 闋：〔何註〕音缺，樂之終也。道士懸爵促釂，又命遍酌，顧問：「美人久不舞，尚能之否？」遂有僮僕展氍毹 氍毹：〔何註〕音衢俞，舞人踐以舞者。〔吕註〕風俗通：「織毛爲褥曰氍毹。」於筵下。兩女對舞，衣長亂拂，香塵四散；舞罷，斜倚畫屏。二人心曠神飛，不覺醺醉。道士亦不顧客，舉杯飲盡， 「飲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引」。起謂客曰：「姑煩自酌，我稍憩即復來。」即去。屋南壁下， 「屋南」：鑄本作「南屋」。設一螺鈿 螺鈿：〔何註〕嵌螺曰螺鈿，以螺壳爲飾也。〔吕註〕正韻：「陷蚌曰螺鈿。」○吕藍衍言鯖：「牂牁蠻國，其王號鬼王，其别帥曰羅殿王，在辰交之間，即今雲、貴界外也。世用蛤飾器，謂之羅殿。今江南徽州工人以製杯盤屏匣，精工細巧，實出於此。俗謂之螺鈿，乃羅殿之誤也。」之牀，女子爲施錦裀， 錦裀：〔何註〕裀音因。晉書·劉實傳：「實詣石崇見有絳蚊帳、裀褥甚麗。」扶道士卧。道士乃曳長者共枕， 「枕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寢」。命少者立牀下爲之爬搔。 爬搔：〔何註〕音琶騷，搔也。二人睹此狀， 「命少者」三字：康熙本無，今據諸參校本補。「二人睹此狀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韓徐觀此狀」。頗不平，徐乃大呼：「道士不得無禮！」〔但評〕雙肩承喙者偏不能忍。往將撓 撓：〔何註〕鐃上聲，擾亂之也。之。 「往將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將往」。道士急起而遯。見少女猶立牀下，乘醉拉向北榻，公然擁卧。視牀上美人，尚眠綉榻，顧韓曰：「君何太迂？」韓乃逕登南牀， 「逕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竟」。「牀」：康熙本作「窗」，今據青本、黄本改，其他參校本作「榻」。欲與狎褻，〔但評〕石家姊妹，使之歌以侑酒則可矣。女而石也，道士不妨曳以共枕耳；韓、徐乃欲與狎褻耶？而美人睡去，撥之不轉，因抱與俱寢。天明，酒夢俱醒， 「俱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都」。覺懷中冷物冰人；視之，則抱長石卧青階下。 青本無「青」字。〔但評〕此等石美人，讓君擁卧何妨？急視徐，徐尚未醒；見其枕遺屙 遺屙：〔何註〕遺，溺也。屙，厠也。〔吕註〕未詳。○按：玉篇：「屙音阿，上厠也。」與此不符。之石， 「石」：康熙本、異史本、鑄本作「右」，今據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改。酣寢 酣寢：〔何註〕熟睡也。敗厠中。〔但評〕逐臭夫衹合享受此。蹴 蹴：〔何註〕子六切，躡也。起，互相駭異，四顧則一庭荒草，兩間破屋而已。〔但評〕道士何爲閑情逸致而作此劇？必徐素有不潔之行，故就色示警，使之枕遺屙之石，寢敗厠之中，可謂請君入甕矣。石而式歌且舞，衣散香塵，石耶人耶？靈頑之頓殊，而薰蕕之互異耶？殆不翅仙凡之各判，亦實因人而施之耶？〔馮評〕記當日有一老生，見此書曰：「没頭没腦，無首無尾，突起突止，此何書也？」不知妙處在是。
〔何評〕此是道士幻術。
〔王芑孫評〕道人其幻術乎？何術之變化而莫測也。
〔方評〕凡異士，不遇異人，必得異書。今道士，人耶書耶？何獨異耶？至韓徐必自侮人始侮之。道士非無心者，當披衲直入時，已聾我也，盲我也，豈待抱石寢厠而後知耶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黄本、鑄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