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姑子

《全校會註集評聊齋志異》——蒲松齡

安幼輿,陝之拔貢生, 「拔貢生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拔貢」。爲人揮霍好義,〔但評〕非必揮霍而後爲義,然好義者斷未有不揮霍。喜放生,見獵者獲禽, 「禽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禽獸」。輒不惜重直買釋之。會舅家喪葬,往助執紼 執紼:〔何註〕紼,引棺索也。禮·曲禮:「助葬必執紼。」〔吕註〕禮·檀弓:「弔於葬者必執引;若從柩及壙,皆執紼。」暮歸,路經華岳,迷竄山谷,中心大恐;一矢之外,忽見燈火,趨投之。數武中欻見一叟,〔但評〕待之久矣。傴僂曳杖,斜徑疾行。安停足,方欲致問,叟先詰誰何。〔但評〕不待問而先詰,已早知其爲安矣。安以迷途告,且言燈火處必是山村,將以投止。叟曰:「此非安樂鄉。〔馮評〕此等暗伏之筆最妙。幸老夫來,可從去,茅廬可以下榻。」安大悦,從行里許,睹小村。叟扣荆扉,一嫗出,啟關曰:「郎子來耶?」叟曰:「諾。」〔但評〕意若曰:「候得恩主來耶?」故對曰:「諾」也。既入則舍宇湫隘。 湫隘:〔何註〕湫音剿,下也。隘,么解切,陋也。〔吕註〕左傳·昭三年:「子之宅近市,湫隘囂塵,不知以居。」註:「湫,下也,隘,小也;囂,聲也;塵,土也。」〔但評〕非好義放生之德,早已入高壯閈閎之世家矣,茅廬湫隘,何從下榻?叟挑燈促坐,便命隨事具食, 「隨事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隨便」。又謂嫗曰:「此非他,是吾恩主。婆子不能行步,可唤花姑子來釃酒。」 「吾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我」。「唤花姑子」:康熙本作「唤花姑」。〔但評〕此是於安前道其所以唤女釃酒之意,莫認作告嫗以安語。俄女郎以饌具入,立叟側,秋波斜盼。 盼:青本作眄,〔何註〕音面,袤視也。從丏,不從丐。歸去來辭:「眄庭柯以怡顔。」 「斜盼」:九二三九號青本、但本、圖本作「斜眄」。安視之,芳容韶齒,殆類天仙。叟顧令煨酒,房西隅有煤爐,女即入房撥火。 「女即入」: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康熙本作「女郎入」。安問:「此公何人?」 「此公」:鑄本作「此女」。答云:「老夫章姓。七十年止有此女。田家少婢僕, 「答云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答曰」。「田家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家」。以君非他人,遂敢出妻見子,幸勿哂也。」安問:「婿家何里?」答言 「答言」:二十四卷本、青本作「答云」。:「尚未。」安贊其惠麗,稱不容口。叟方謙挹,忽聞女郎驚號。叟奔入,則酒沸火騰,叟乃救止,訶曰:「老大婢,濡猛不知耶!」回首,見爐傍有薥心,插紫姑 紫姑:〔何註〕荆楚歲時記:「正月十五夕迎紫姑以卜蠶桑等事。」註:「紫姑本人家妾,爲大婦所妬,正月十五感激而死。」薥音屬,蜀葵也,以葵心插作其形以迎之也。〔吕註〕劉敬叔異苑:「世有紫姑神。古來相傳紫姑是人妾。爲大婦所嫉,每以穢事相役。正月十五日死,故世人以其日作其形,夜於厠間或猪欄邊迎之,祝曰:『子胥不在,曹姑亦歸去,小姑可出戲。』捉者覺重,便是神來。奠設酒果,亦覺貌輝輝有色,即跳躍不住,占衆事、卜行年蠶桑。又善射鈎,好則大舞,惡便仰卧。平昌孟氏恒不信,躬試往捉,便自躍穿屋,永世所在。」○子胥,其夫名也。曹姑即大婦也。○李商隱詩:「羞逐旁人賽紫姑。」未竟,〔馮評〕點綴瑣事,寫小女子性情,都是傳神之筆。又訶曰:「髮蓬蓬許,裁如嬰兒!」持向安曰:「貪此生涯,致酒騰沸。 「騰沸」: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沸騰」。蒙君子獎譽, 獎譽:〔何註〕嘉獎稱譽也。譽者,論語:「誰毁誰譽。」詩·大雅:「韓姞燕譽。」同此。若:「括囊無咎無譽。」讀余去聲。謂以善政致人之善聲也。豈不羞死!」安審諦之,眉目袍服,製甚精工,贊曰:「雖近兒戲, 「雖近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近」。亦見慧心。」斟酌移時,女頻來行酒,嫣然含笑,殊不羞濇。〔但評〕落落大方,蓋安之名已耳熟之,安之恩已心銘之,不待唤來釃酒時,始聞此非他人之語也。安注目情動。〔但評〕君非他人,所以親之也。安之情動,則非其父女之所逆料矣。忽聞嫗呼,叟便去。〔馮評〕嫗呼叟去,以便與女接談,排場都好。安覷無人,謂女曰:「睹仙容使我魂失。欲通媒妁,恐其不遂,如何?」女把壺向火, 「把」: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抱」。默若不聞;屢問,不對。生漸入室,女起,厲色曰:「狂郎入闥將何爲?」生長跽哀之,女奪門欲出。 此上十三字:二十四卷本「將何爲」作「將欲何爲」,並鑄本、康熙本「跽」作「跪」,「出」作「去」。「出」:異史本作「去」。安暴起要遮,狎接臄 「臄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劇亟」,異史本作「臄顄」。,女顫聲疾呼。叟匆遽入問, 青本、黄本「問」作「門」。鑄本「匆」作「忽」。安釋手而出,殊切愧懼。女從容向父曰:「酒復涌沸,非郎君來壺子融化矣。」〔手稿本某甲評〕急智捷妙。〔但評〕具見慧心,然終是報恩之意多。○語若不聞,厲色疾呼,經也。從容向父,爲郎君掩,權也。女子曷可權?有報恩之心積於中也。安自門出,其父目睹,不爲掩飾,則「狂郎入闥何爲?」是使其父不得報恩矣。權而得正,其權也猶夫經也。〔馮評〕追魂之筆。〔何評〕慧極。安聞女言,心始安妥,益德之;魂魄顛倒,喪所懷來,於是偽醉離席。女亦遂去。叟設裀褥,闔扉乃出。安不寐, 二十四卷本「寐」上有「能」字。未曙呼别,至家即浼交好者造廬求聘。終日而返,竟莫得其居里。 「居里」:青本作「里居」。安遂命僕馬,尋途自往;至則絶壁巉 巉:〔何註〕音讒,山險絶如劍刻也。巖,竟無村落,訪諸近里,則此姓絶少。 「則此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康熙本作「此」。失望而歸,並忘食寢, 「食寢」:鑄本作「寢食」。由此得昏瞀之疾:〔但評〕更非所料。强啖湯粥,則喠:〔何註〕喠音腫,氣極也。音勇,喠,欲吐也。欲吐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咯」。;潰亂中,輒呼花姑子。家人不解,但終夜環伺之,氣勢阽危。 阽危:〔何註〕阽音鹽,臨邊欲墮之意。前漢書·文帝紀:「或阽於死亡。」〔吕註〕離骚:「阽余身而危死兮。」又前漢書·食貨志:「安有爲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?」註:「阽危,欲墜之意也。」△按:阽音玷。 「阽」:手稿本、康熙本、異史本作「帖」,今據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改。一夜,守者困怠並寐,生矇瞳 矇瞳:〔何註〕應作朣朧,欲明也。潘岳秋興賦:「月朣朧以含光兮。」或作「朦朧」。中,覺有人揣而抁之。 揣而抁之:〔何註〕揣抁,動也。抁,緣去聲。道德經:「揣而鋭之。」鋭或作抁。略開眸, 「矇瞳」: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朦朧」。康熙本「眸」上有「目」字。則花姑子立牀下,〔但評〕癡兒幾至於死,則報恩者不能不來矣。○方圖報恩,而人且爲我死。彼則實癡,於此而恝置之,是恩而仇視之矣。惠然肯來,焉知其不聞有命耶?不覺神氣清醒。熟視女郎,潸潸涕墮。 「潸潸」:鑄本作「潛潛」。「墮」:黄本作「墜」。女傾頭笑曰:「癡兒何至此耶?」乃登榻,坐安股上, 「股上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股」。以兩手爲按太陽穴。安覺腦麝奇香,穿鼻沁骨。按數刻,忽覺汗滿天庭,漸達肢體。 「肢」:鑄本作「支」。小語曰:「室中多人,我不便住。三日當復相望。」 二十四卷本「三日」下有「後」。又於綉袪中出數蒸餅置牀頭,悄然遂去。安至中夜,汗已思食,捫餅啖之;不知所苞何料, 「苞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包」。甘美非常,遂盡三枚;又以衣覆餘餅,懵:青本作「懵騰」。〔何註〕懵騰,或作懵,又作瞢騰。懵,或作懜。無知貌。王建宫詞:「香衾暖處睡懵騰。」酣睡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懵」,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作「騰」,鑄本作「」,康熙本同手稿本。。辰分始醒,如釋重負。三日餅盡,精神倍爽,乃遣散家人;又慮女來不得其門而入, 「三日……而入」,共二十三字:鑄本無。潛出齋庭,悉脱扃鍵。未幾,女果至,笑曰 「笑曰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女笑曰」。:「癡郎子!不謝巫耶?」安喜極,抱與綢繆,恩愛甚至,已而曰:「妾冒險蒙垢,所以故,來報重恩耳。實不能永諧琴瑟,幸早别圖。」〔但評〕「癡郎謝巫」一語,其情溢於言外,而即以不能永諧絶之。則其所云恩者,非以色,實以德也;以德則情真,情真則不必永諧琴瑟,而不可謂非琴瑟矣。安默默良久,乃問曰:「素昧生平,何處與卿家有舊,實所不憶。」女不言,但云:「君自思之。」生固求永好,女曰:「屢屢夜奔,固不可;常諧伉儷,亦不能。」安聞言,邑邑而悲,女曰:「必欲相諧,明宵請臨妾家。」〔但評〕不嫌蒙垢。安乃收悲以忻,問曰:「道路遼遠,卿纖纖之步,何遂能來?」曰:「妾固未歸。東頭聾媪我姨行,爲君故淹留至今,家中恐所疑怪。」安與同衾, 「衾」:青本作「寢」。但覺氣息肌膚,無處不香。〔何評〕香麝。問曰:「熏何薌澤,致侵肌骨?」 「肌骨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膚骨」。女曰:「妾生來便爾,非由熏飾。」安益奇之。女早起言别,安慮迷途,女約相候於路。安抵暮馳去,女果伺待。偕至舊所,〔但評〕不怕疑怪。叟媪歡逆。酒肴無佳品,雜具藜藿。〔但評〕更不疑怪,轉添親愛矣。既而請客安寢,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客」字。女子殊不瞻顧,頗涉疑念,更既深女始至,曰:「父母絮絮不寢,致勞久待。」浹洽終夜,謂安曰:「此宵之會,乃百年之别。」安驚問之,答曰:「父以小村孤寂,故將遠徙。與君好合, 「好合」:鑄本作「合好」。盡此夜耳。」安不忍釋,俯仰悲愴。依戀之間夜色漸曙,叟忽闖然入,駡曰:「婢子玷我清門,使人愧怍欲死!」女失色,草草奔去。 「奔去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奔出」。叟亦出,且行且詈。〔但評〕「遠徙」云者,殆欲以絶其念也。試思請臨其家者何故?昏夜伺待者何故?叟媪歡逆者何故?浹洽終夜,忽然訴别者何故?或以夜色漸曙,叟闖入驚散鴛鴦,憐女受詈,如此觀書,便是瞎子,便是騃子。安驚孱遌怯, 驚孱遌怯:〔何註〕孱音潺,蹙也。遌音噩,迕遇也。班固賦:「乘高而遌神兮。」怯,懼也。無以自容,潛奔而歸。〔但評〕斯何時,不早不遲,而乃闖然入耶?勿被其瞞過也,原衹要其草草奔去。所以亦出,原衹要其潛奔而歸,所以必待天漸曙。數日徘徊,心景殆不可過,因思夜往,逾牆以觀其便。 「觀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伺」。叟固言有恩,即令事洩,當無大譴,〔但評〕前已洩矣,何曾加譴?遂乘夜竄往。蹀躞山中 「蹀躞」:除青本外諸本均作「揲」,今據青本改。,迷悶不知所往,大懼;方覓歸途,見谷中隱有舍宇, 「隱」:康熙本作「陰」。喜詣之,則閈閎高壯,似是世家,重門尚未扃也。安向門者詢章氏之居。有青衣人出, 「詢」:康熙本、鑄本、異史本作「訊」。「青衣人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青衣」。問:「昏夜何人詢章氏?」安曰:「是吾親好,偶迷居向。」青衣曰:「男子無問章也。此是渠妗家,〔馮評〕前「東頭聾媪我姨行」句亦有根。花姑即今在此, 「即今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今即」。容傳白之。」入未幾,即出邀安。才登廊舍,花姑趨出迎,謂青衣曰:「安郎奔波中夜,想已困殆,可伺牀寢。」少間,攜手入幃。〔但評〕與殊不瞻顧者不同。安問:「妗家何别無人?」 「入幃」:手稿本「入」字殘去,今據諸參校本補。「妗家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家」。女曰:「妗他出,留妾代守。幸與郎遇,豈非夙緣?」 「夙緣」:手稿本、康熙本、鑄本作「夙宿」,異史本作「夙因」。今據黄本、青本、二十四卷本改。然偎傍之際,覺甚羶腥, 羶腥:〔何註〕羶音膻,羊氣也。腥,生肉氣也。 「羶腥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腥膻」。〔何評〕可知。心疑有異。女抱安頸,遽以舌舐 舌舐:〔何註〕舌,從千從口;舐,半從氏。以舌取物也。鼻孔,徹腦如刺。安駭絶,急欲逃脱,而身若巨綆之縛; 「綆」:鑄本作「緶」。少時,然不覺矣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惛」,鑄本作「捫」。〔但評〕才入安樂鄉,便到黑甜鄉。生爲偷香之人,死作膻腥之鬼。安不歸,家中逐者窮人跡。 「逐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覓」。或言暮遇於山徑者,家人入山,則見裸死危崖下。 二十四卷本「入山」下有「尋之」二字,並鑄本、異史本「則見」作「則」。〔但評〕此時才是安樂鄉。驚怪莫察其由,舁歸。衆方聚哭,一女郎來弔,自門外噭啕 噭啕:〔何註〕號也。而入;撫尸捺鼻,涕洟其中, 「涕洟其中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涕泗滂沱」。呼曰:「天乎,天乎!何愚冥至此!」〔但評〕女胡爲乎來?是非從父遠徙者耶?是非被父辱駡者耶?何以復得冒險蒙垢,直入門而撫尸痛哭也?天乎天乎,何愚冥至此,謂爲女之言可也,謂其父之言亦可也。痛哭聲嘶,移時乃已,告家人曰:「停以七日, 「停以七日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停一七」。勿殮也。」衆不知何人,方將啟問,女敖不爲禮,含涕逕出。留之,不顧;尾其後,轉眸已渺。 「眸」:康熙本作「盼」。羣疑爲神,謹遵所教。夜又來,哭如昨。至七夜, 二十四卷本「夜又來」作「至夜又來」,「至七」作「及七」。安忽甦,反側以呻。家人盡駭。女子入,相向嗚咽。安舉手,揮衆令去。女出青草一束, 「出青草」:黄本作「出山草」,青本作「取山草」。燂湯升許,即牀頭進之,頃刻能言,嘆曰:「再殺之惟卿,再生之亦惟卿矣!」 「亦惟」:康熙本作「惟」。〔但評〕若非再生,則此冤從何而辨?因述所遇。女曰:「此蛇精冒妾也。前迷道時所見燈光,即是物也。」安曰:「卿何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也? 起死人而肉白骨:〔吕註〕左傳·襄二十二年:「吾見申叔夫子,所謂生死而肉骨也。」註:「已死復生,白骨更肉。」勿乃仙乎?」 二十四卷本「仙乎」下「曰」上有「女」字。曰:「久欲言之,恐致驚怪。君五年前,曾于華山道上買獵獐而放之否?」曰:「然,其有之。」〔馮評〕「然,其有之」,古句。曰:「是即妾父也。前言大德,蓋以此故。君前日已生西村王主政家。妾與父訟諸閻摩王,閻摩王弗善也。 「放」:異史本作「啟」。「即妾父」:康熙本作「妾父」。「閻摩王弗善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王弗善」。父願壞道代郎死,哀之七日始得當。〔但評〕作秦庭之哭。〔馮評〕何物老獐,報應乃爾。「七日」正與上「七日勿殮」句應。今之邂逅,幸耳。然君雖生,必且痿痺 痿痺:〔何註〕麻木不仁也。不仁,得蛇血合酒飲之,病乃可除。」 「乃可除」:異史本、鑄本作「乃除」。生銜恨切齒,而慮其無術可以擒之,女曰:「不難。但多殘生命,累我百年不得飛升。〔馮評〕山中宰相陶弘景著本草,取生物入藥,致殘生命,遂衹成地仙。其穴在老崖中,可於晡時聚茅焚之,外以强弩戒備,妖物可得。」言已别曰:「妾不能終事,實所哀慘。然爲君故,業行已損其七,幸憫宥也。〔但評〕父與女俱壞道,報亦至矣。〔何評〕慘極。月來覺腹中微動,恐是孽根。男與女,歲後當相寄耳。」流涕而去。〔但评〕壞道求代,幸而得當。彼實生我,我亦生之,叟之報恩已無愧矣。獻術擒蛇,業行損七,彼爲我死,我亦死之,女子報情亦無負矣。脱然而去,遂釋塵緣。仙乎仙乎!何從窺其踪跡?安經宿,覺腰下盡死,爬抓 爬抓:〔何註〕爬抓皆從爪。爬音琶,搔也。韓愈進學解:「爬羅剔抉。」抓音蚤,亦搔也。△按:抓音爪,又音撾。無所痛癢, 「抓」:鑄本作「搔」。乃以女言告家人。家人往,如其言,熾火穴中,有巨白蛇冲焰而出。數弩齊發,射殺之。火熄,入洞,蛇大小數百頭皆焦臭。 「焦臭」:異史本、鑄本作「焦且死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焦而死」。家人歸,以蛇血進。安服三日,兩股漸能轉側,半年始起。後獨行谷中,遇老媪以綳席抱嬰兒授之,曰:「吾女致意郎君。」方欲問訊, 二十四卷本「老媪」作「老嫗」,「方」作「安方」。瞥不復見。啟襁視之,男也。〔但評〕得男亦放生之報。抱歸,竟不復娶。

異史氏曰:「『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』,此非定論也。蒙恩銜結,至於没齒,則人有慚於禽獸者矣。至於花姑,始而寄慧於憨,終而寄情於恝。 恝:〔何註〕音近戛,愁貌。△按:音夾,淡然處置貌,説文:「淡然總之而不介意曰恝置。」乃知憨者慧之極,恝者情之至也。仙乎,仙乎!」 鑄本無此段。

〔何評〕情極乃至於無情,慧極乃幾於不慧,非此中人何足以知之。

〔方評〕安生見色若强寇,卒以野死。則報其人者天在也。不有終始酬恩,毁道不顧如花姑,安能死者復生?厥後得子,不續娶,毋亦感于花姑之情者深矣!

〔校記〕(底本:手稿本 參校本:康熙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青本、黄本)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