醜狐

《全校會註集評聊齋志異》——蒲松齡

穆生,長沙人,家清貧,冬無絮衣。一夕枯坐,有女子入:衣服炫麗,而顔色黑醜, 「顔色黑醜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黑醜」。笑曰:「得毋寒乎?」生驚問之,曰:「我狐仙也。憐君枯寂,聊與共温冷榻耳。」 「冷榻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寒榻」。生懼其狐,而厭其醜, 「厭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又厭」,二十四卷本同此。大號。女以元寶置几上,曰:「若相諧好, 「若相諧好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若諧」。以此相贈。」生悦而從之。牀無裀褥,〔馮評〕其人可知。女代以袍。將曉,起而囑曰:「所贈,可急市軟帛作卧具;餘者絮衣、作饌皆足矣。 「皆足矣」:青本、鑄本作「足矣」。倘得永好,勿憂貧也。」遂去。生告妻,妻亦喜,即市帛爲之縫紉。 二十四卷本「帛」作「綿」。「縫紉」:青本作「紹縫」,黄本、異史本作「紉縫」,今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改。女夜至,見卧具一新, 「新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爲之一新」。喜曰:「君家娘子劬勞哉!」遂留金以酬之, 「遂留」:鑄本作「留」。「酬之」:黄本作「贈之」。從此至無虚夕。每去必有所遺。年餘,屋廬修潔,内外皆衣文綉, 「文綉」:鑄本作「文錦綉」。居然素封。女賂遺漸少,生由此心厭之,聘術士至,畫符於門。女來齧折而棄之, 「女來」:鑄本作「女」。「齧折」:黄本作「折」。入指生曰:「背德負心,至君已極!然此奈我何!若相厭薄,我自去耳。但情義既絶,受於我者,須要償也!」忿然而去。生懼,以告術士。 此上三十六字:鑄本「奈我何」作「奈何我」,「以告」作「告」。「情義」:此青本、黄本作「情意」。「須要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須當」。術士作壇,陳設未已, 「未已」:黄本作「甫已」。忽顛地下。血流滿頰;視之,則割去一耳。 「則割」:鑄本作「割」。衆大懼,奔散,術士亦掩耳竄去。室中擲石如盆,門窗釜甑,無復全者。生伏牀下,蓄縮畏聳。 「蓄縮畏聳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搐縮駭汗」;黄本作「蓄縮未聳」,異史本、鑄本作「蓄縮汗聳」,今據青本改。俄見女抱一物入,猫首猧 猧:〔何註〕音倭,犬也。元微之詩:「嬌猧睡尤怒。」尾,置牀前,嗾之曰:「嘻嘻!〔馮評〕「嘻嘻」、「咄咄」,左氏句也,此用作嗾物聲,極肖。可嚼奸人足。」物即齕履,齒利於刃。生大懼,將屈藏之,四肢不能動。 此上三十三字,「牀前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牀下」。「動」: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少動」。物嚼指,爽脆有聲。生痛極,哀祝,女曰:「所有金珠盡出,勿隱。」生應之。女曰:「呵呵!」物乃止。生不能起,但告以處。女自往搜括, 「往搜括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往搜」。珠鈿衣服之外,止得二百餘金。女少之,又曰:「嘻嘻!」物復嚼。生哀鳴求恕。女限十日,償金六百。〔馮評〕想見李自成追比魏德藻等金帛,以箍箍之,物盡,魏亦死。生諾之,女乃抱物去。久之,家人漸聚, 「漸聚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漸至」。從牀下曳生出,足血淋漓,喪其二指。視室中,財物盡空, 「盡空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俱空」。惟當年破被存焉。遂以覆生,令卧。又懼十日復來,乃貨婢鬻産,以盈其數。 「貨婢鬻産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貨鬻田産」,鑄本「鬻産」作「鬻衣」,「以盈」作「以足」。至期,女果至,急付之,無言而去。自此遂絶。生足創,醫藥半年始愈,而家清貧如初矣。狐適近村于氏。于業農, 「于業農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于農」。家不中貲;三年間,援例納粟,夏屋連蔓,所衣華服,半生家物。生見之,亦不敢問。偶適野,遇女於途,長跪道左。 「長跪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長跽」。女無言,但以素巾裹五六金,遥擲之,反身逕去。 「擲之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擲」,鑄本「逕去」作「適去」。後于氏早卒,女猶時至其家,家中金帛輒亡去。于子睹其來,拜參之,遥祝曰 「祝曰」:鑄本作「祝」。:「父即去世,兒輩皆若子,縱不撫恤,何忍坐令貧耶?」女去,遂不復至。 「貧耶」:鑄本作「貧也」;二十四卷本「貧耶」作「貧衣」,「去遂」作「遂去」。

異史氏曰:「邪物之來,殺之亦壯,而既受其德,即鬼物不可負也。 「即鬼物」:青本、黄本無「即」字。〔馮評〕論極平允,令天下負心人無可借口。既貴而殺趙孟,則賢豪非之矣,夫人非其心之所好,即萬鐘何動焉。 「即萬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則萬」。觀其見金色喜,其亦利之所在,喪身辱行而不惜者歟?傷哉貪人,卒取殘敗!」 「殘敗」:青本作「殘害」。

〔但評〕明知其狐,而又厭其醜,乃見金而悦從之。鄙矣,卑矣!借以贍其身家,復因其賂遺不繼而遂驅之,毋乃愚而詐乎!獨不思以彼禦窮,而不念昔者,狐肯甘心詒肄,而僅撫躬自悼乎?嚼指有聲,此等姦人,衹合付之猫猧耳。喪其二指,衹足抵二載衣食之資;貨婢鬻産,而猶是當年,適落得一場笑話耳。「心之憂矣,自詒伊戚。」其穆生之謂乎!

〔何評〕此狐雖醜,擲金道左,猶無失其爲故;視穆之背德負心,相去遠矣。

〔校記〕(底本:異史本 參校本:青本、黄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)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