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隸有巨家，欲延師，忽一秀才踵門自薦。主人延入， 「延入」：鑄本作「延之」。詞語開爽，遂相知悦。秀才自言胡氏，遂納贄館之。胡課業良勤，淹洽 淹洽：〔何註〕淹博優洽也。非下士等，然時出遊，輒昏夜始歸；扃閉儼然，不聞款叩 不款叩：〔何註〕言不須款門，叩門也。而已在室中矣。 青本無「聞」字。遂相驚以狐，然察胡意固不惡，優重之，不以怪異廢禮。胡知主人有女，求爲姻好，〔但評〕詞語開爽，學又淹洽，欲坦腹東牀，胡亦自有所恃。屢示意，主人偽不解。一日，胡假而去。次日，有客來謁，縶黑衛於門。〔馮評〕衛是衛地所産之驢，尤悔庵有黑白衛傳奇。主人逆而入。 「縶」：康熙本作「繫」。「逆」：青本作「迎」。年五十餘，衣履鮮潔，意甚恬 恬：〔何註〕音甜，安静也。雅。既坐，自達，始知爲胡氏作冰。 作冰：〔吕註〕晉書·索紞傳：「有孝廉令狐策夢立冰上，與冰下人語，問紞，紞曰：『冰上爲陽，冰下爲陰，陰陽事也。士如歸妻，迨冰未泮，婚姻事也。君在冰上與冰下人語，爲陽語陰，媒介事也，君當爲人作媒，冰泮而成婚。』會太守田豹因策爲子求張氏女，仲春成婚。果如紞言。」主人默然良久，曰：「僕與胡先生，交已莫逆，何必昏因？且息女 息女：〔吕註〕見嬰寧「弱息」註。已許字矣。煩代謝先生。」客曰：「確知令愛待聘， 「令愛」：康熙本、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令媛」，今據青本改。何拒之深？」再三言之，而主人不可。客有慚色，曰：「胡亦世族，何遽不如先生？」主人直告曰：「實無他意，但惡非其類耳。」 「客有」：康熙本脱「客」，今據參校本補。青本無「非」字。〔但評〕非吾族類，何足婚姻，此議自正。第既不以女妻之，而又婦其妹，未免欺狐，未免不恕耳。客聞之怒，主人亦怒，相侵益急。客起抓主人，主人命家人杖逐之。客乃遯，遺其驢。視之，毛黑色，批耳修尾，大物也。牽之，不動；驅之，則隨手而蹶，喓喓 喓喓：〔何註〕喓音腰，蟲聲。詩·召南：「喓喓草蟲。」然草蟲耳。主人以其言忿，知必相仇，戒備 戒備：〔何註〕教戒家人而守備之也。之。次日，果有狐兵大至：或騎或步，或戈或弩，馬嘶人沸，聲勢汹汹。主人不敢出；狐聲言火屋，主人益懼。有健者率家人噪出，飛石施箭，兩相衝擊，互有夷 夷：〔何註〕傷也。傷， 「互有」：青本作「互相」。狐漸靡， 靡：〔何註〕委靡也。紛紛引去。遺刀地上，亮如霜雪，近拾之，則高粱葉也。衆笑曰：「技止此耳！」然恐其復至，益備之。明日，衆方聚語，忽一巨人，自天而降。高丈餘，身横數尺，揮大刀如門， 青本「門」下有「扇」字。逐人而殺。羣操矢石亂擊之。顛踣而斃，則芻靈耳。衆益易之。狐三日不復來，衆亦少懈。主人適登厠，俄見狐兵，張弓挾矢而至，亂射之；矢集於臀， 臂：〔何註〕音屯，腿靨也。 「矢集」：鑄本作「集矢」。大懼急喊。衆奔鬥，狐方去。拔矢視之，皆蒿梗。〔但評〕草蟲其驢耶？高粱葉其刀耶？芻靈其巨人耶？蒿梗其矢耶？狐兵如是，不足患矣。如此月餘，去來不常，雖不甚害，而日日戒嚴， 戒嚴：〔何註〕正字通：「敵將至，設備曰戒嚴，敵退曰解嚴。」主人患苦之。一日，胡生率師至。主人身出， 「日日」：青本作「日」。「師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衆」。「身」：青本作「自」。胡望見，避於衆中；〔但評〕見主人而避，先生休矣。然而猶可以理説，終是讀書人本色。○尚不失先生面目。〔何註〕賓主可想。主人呼之，不得已乃出。主人曰：「僕自謂無失禮於先生，何故興戎？」羣狐欲射，胡止之。主人近握其手，邀入故齋，置酒相款，從容曰：「先生達人，當相見諒。以我情好，寧不樂附昏因？但先生車馬、宫室，多不與人同；弱女相從，即先生當知其不可。且諺云『瓜果之生摘者，不適於口。』先生何取焉？」〔但評〕主人之言，亦婉而成章，遂釋兵戎，言歸於好。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！胡大慚。主人曰：「無傷，舊好故在。 「故在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故佳」。如不以塵濁見棄，在門牆之幼子，年十五矣，願得坦腹牀下。 坦腹牀下：〔吕註〕世説：「郄鑒使門生求婿於王導。導令就東厢遍觀子弟。門生歸謂鑒曰：『王氏諸少並佳。然聞信至，咸自矜持；惟一人在東牀坦腹卧，獨若不聞。』鑒曰：『此真佳婿。』訪之，乃羲之也。以女妻之。」不知有相若者否？」胡喜曰：「僕有弱妹，少公子一歲，頗不陋劣。以奉箕帚，如何？」〔馮評〕兵戎變而禮讓，匪寇婚媾。主人起拜， 「起拜」：康熙本作「起謝」，今據參校本改。胡答拜。於是酬酢甚歡，前郤 郤：〔何註〕同𨻶。俱忘。〔但評〕婚姻所以合二姓之好也；爲好成仇，以仇求好，即使强就，終不相安。瓜果生摘，比喻切當。彼即驕横，亦當廢然返矣。本欲坦腹於人之牀，轉使人坦腹於己之牀。由胡而觀，可云賠了夫人又折兵也。由主人觀，應占易·暌卦之上九爻。命羅酒漿， 羅酒漿：〔何註〕排列酒漿也。遍犒從者，上下歡慰。乃詳問里居，〔但評〕車馬宫室，不與人同，何里居之可問？將以奠雁。 奠雁：〔吕註〕儀禮·士昏禮：「主人升西面，賓升北面，奠雁，再拜稽首。」註：「用雁爲贄者，取其順陰陽往來。示不再偶也。」胡辭之，日暮繼燭，醺醉乃去。由是遂安。年餘，胡不至。或疑其約妄，而主人堅待之。又半年，胡忽至， 「里居」：鑄本作「居里」。二十四卷本「胡」上有「而」字。既道温凉已，乃曰：「妹子長成矣。請卜良辰，遣事翁姑。」主人喜，即同訂期而去。 「訂」：鑄本作「定」。至夜，果有輿馬送新婦至。奩妝豐盛，〔但評〕輿馬中有草蟲否？奩妝内有高粱葉、芻靈、蒿梗否？設室中幾滿。新婦見姑嫜，温麗異常。主人大喜。胡生與一弟來送女，談吐俱風雅，又善飲，天明乃去。新婦且能預知年歲豐凶， 「年歲」：鑄本作「年」。故謀生之計，皆取則焉。胡生兄弟以及胡媪，時來望女，人人皆見之。
〔何評〕胡生終是可人，故能偶此良姻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鑄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