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莽，毒草也：蔓生似葛，花紫，類扁豆。〔馮評〕以註疏訓詁例起，似爾雅、本草等書。誤食之立死，即爲水莽鬼。俗傳此鬼不得輪迴， 輪迴：〔吕註〕五代徐夤詩：「三卷貝多金粟語，可能長誦免輪迴。」必再有毒死者始代之。以故楚中桃花江一帶，此鬼猶多云。 「猶」：青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尤」，鑄本於「猶」旁加「尤」字。楚人以同歲生者爲同年， 青本「生」下無「者」字。投刺相謁，呼庚兄、庚弟，子侄呼庚伯，〔馮評〕又提，皆本史法。習俗然也。〔何評〕先註庚伯。有祝生造其同年某，中途燥渴思飲。俄見道旁一媪，張棚施飲，趨之。媪承迎入棚，給奉甚殷。嗅之有異味，〔但評〕老媪茶有何味？徒勞承迎給奉。不類茶茗， 茗：〔何註〕茶也。置不飲，起而出。媪急止客，便唤 「急止客，便唤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止客，急唤」。：「三娘，可將好茶一杯來。」俄有少女捧茶，自棚後出，年約十四五，姿容艷絶，指環臂釧，晶瑩鑒影。生受琖神馳，嗅其茶，芳烈無倫。吸盡再索。 「再」：鑄本作「復」。〔但評〕人既姿容艷絶：茶必芳烈無倫，不待嗅之而已吸盡矣。當名之曰少女茶，又曰迷魂湯，又曰樂死飲。覷媪出，戲捉纖腕，脱指環一枚。女赬 赬：〔何註〕從貞，音檉，赤色。爾雅：「再染謂之赬。」頰微笑，生益惑，〔但評〕同一水莽草也，而出之老媪，雖承迎惟謹，給奉甚殷，一嗅之而即知其不類茶茗，且置不飲，而去之惟恐不速矣；乃出之少女，不必其承迎之謹，給奉之殷也，而受琖神馳，一嗅之而爲芳烈無倫之茶，且吸盡再索，而求之惟恐不獲矣。色之爲害顧不重哉！即死而洩恨，果得鬼妻，然老母孤兒，豈果如生前之仰事俯畜耶？况指環才入手，而結髮人早已爲過牆春色也。倘見色不動，即令徧處皆水莽鬼，我知其必不能惑之矣。略詰門户，女曰 「女云」：圖本作「女曰」。：「郎暮來，妾猶在此也。」〔馮評〕不答之答。生求茶葉一撮， 撮：〔何註〕三指取物也。前漢書·律歷志：「量多小者，不失圭撮。」註：「四圭曰撮，三指撮之也。」並藏指環而去。 手稿本「環」下原有「乃别」二字，塗去。至同年家，覺心頭作惡，疑茶爲患，以情告某，某駭曰：「殆矣！此水莽鬼也。〔但評〕曰非也，此好茶仙也。先君死於是。是不可救，且爲奈何？」生大懼，出茶葉驗之，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且爲」二字。青本無「葉」字。真水莽草也。〔但評〕前固嗅之而芳烈者。又出指環，兼述女子情狀。 青本無「兼」字。某懸想曰：「此必寇三娘也。」〔馮評〕前詰門户不答，此却從旁人口中言之，筆法變動。生以其名確符，問何故知。曰：「南村富室寇氏女，夙有艷名。數年前，誤食水莽而死， 「水」：手稿本、康熙本作「草」，今據其他參校本改。必此爲魅。」或言受魅者，若知鬼姓氏， 鑄本「鬼」下有「之」字。求其故襠， 襠：〔何註〕音當，褲襠也。煮服可痊。某急詣寇所，實告以情， 鑄本無「急」字，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情」作「故」。長跪哀懇。寇以其將代女死， 「其」：青本作「生」。故靳不與。某忿而返，以告生，生亦切齒恨之，曰：「我死，必不令彼女脱生！」〔馮評〕帶拖一筆。某舁送之， 「送之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之歸」。將至家門而卒，母號涕葬之。 「涕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康熙本作「啼」。「葬」：青本作「送」。遺一子，甫周歲。妻不能守柏舟節， 柏舟：〔吕註〕詩·邶風。〔何註〕衛世子共伯蚤死，其妻共姜自誓之詩。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柏舟節」三字。半年改醮去。〔但評〕此固捉人纖腕者之妻，何能守？母留孤自哺，劬瘁 劬瘁：〔何註〕劬音渠，勤也。瘁音萃，勞也。不堪，朝夕悲啼。一日，方抱兒哭室中，生悄然忽入。母大駭，揮涕問之，答云：「兒地下聞母哭，甚愴於懷，故來奉晨昏耳。兒雖死， 「涕」：鑄本作「啼」。康熙本「雖」上無「兒」字。已有家室，即同來分母勞，母其勿悲。」母問：「兒婦何人？」曰：「寇氏坐聽兒死，兒甚恨之。 「甚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深」。死後欲尋三娘，而不知其處；近遇某庚伯， 「某」：康熙本作「其」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此字。始相指示。〔馮評〕又帶。兒往，則三娘已投生任侍郎家；兒馳去，强捉之來。今爲兒婦，亦相得，頗無苦。」移時，門外一女子入，華妝艷麗，伏地拜母。生曰：「此寇三娘也。」雖非生人，母視之，情懷差慰。生便遣三娘操作。三娘雅不習慣，然承順殊憐人。由此居故室，遂留不去。女請母告諸家，生意勿告， 「生便」：鑄本作「生更」。二十四卷本「諸」字右下旁加「其」字。「意」：鑄本原有，改爲「欲」。而母承女意，卒告之。寇家翁媪，聞而大駭，命車疾至，視之，果三娘， 二十四卷本「娘」下有「也」字。相向哭失聲。女勸止之。媪視生家良貧，意甚憂悼。 鑄本、異史本無「憂」字。二十四卷本無「憂」，於「悼」字右下旁加「惜」字。女曰：「人已鬼，又何厭貧？〔但評〕已鬼而猶厭其貧，貧者將何以爲人矣。〔馮評〕鬼不厭貧，僧道焚楮帛冥鏹何爲？祝郎母子， 青本「祝」上有「且」字。情義拳拳，兒固已安之矣。」因問：「茶媪誰也？」曰：「彼倪姓。自慚不能惑行人，故求兒助之耳。今已生於郡城賣漿 賣漿：〔何註〕漿，所以解渴，如今之茶。史記·信陵君傳：「毛公藏於博徒，薛公藏於賣漿家。」者之家。」因顧生曰：「既婿矣，而不拜岳，妾復何心？」生乃投拜。女便入厨下，代母執炊， 炊：〔何註〕音吹，煮也。供翁媪。媪視之悽心， 「供翁媪。媪視之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供客，翁媪視之」。「悽」：鑄本作「愴」。既歸，即遣兩婢來，爲之服役；金百斤、布帛數十匹，酒胾不時饋送，小阜 阜：〔何註〕殷阜也。古歌：「南風之時兮，可以阜吾民之財兮。」祝母矣。寇亦時招歸寧， 「亦時招歸寧」：手稿本原作「媪亦時招女歸寧」，塗改。居數日，輒曰：「家中無人，宜早送兒還。」或故稽之，則飄然自歸。翁乃代生起夏屋， 夏屋：〔何註〕大屋，見詩註。〔吕註〕詩·秦風：「夏屋渠渠。」營備臻 臻：〔何註〕聚也，衆也。至。然生終未嘗至翁家。一日，〔馮評〕又生波折。村中有中水莽毒者，死而復甦，相傳爲異， 手稿本「村」上原有「母」字，塗去。鑄本「莽」下有「草」字，「相」作「兢」。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相」字。生曰：「是我活之也。彼爲李九所害，我爲之驅其鬼而去之。」母曰 康熙本「母曰」作「母」。：「汝何不取人以自代？」曰：「兒深恨此等輩，方將盡驅除之，何屑此爲！ 手稿本「盡」上原有「爲」字，塗去。「此爲」：諸參校本作「爲此」。且兒事母最樂，〔馮評〕鬼以事母爲樂，生人豈忘之，何耶？不願生也。」〔但評〕人未有不畏鬼者，畏其爲害而人不知也。鬼而能恕且孝，鬼不且將畏人乎哉。由是，中毒者往往具豐筵，禱諸其庭， 「具」：康熙本作「且」。「諸」：青本無此字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祝」。輒有效。積十餘年，母死。生夫婦亦哀毁，但不對客，惟命兒縗麻躃踊， 躃踊：青本作「擗踴」義同。〔何註〕音辟勇。禮·檀弓：「擗踴，哀之至也。」疏：「拊心爲擗，跳躍爲踴。」教以禮儀而已。 鑄本「婦」下無「亦」字，並青本「儀」作「義」，「儀」，古作「義」。葬母後又二年餘，爲兒娶婦。婦，任侍郎之孫女也。〔馮評〕不另起爐灶。先是，任公妾生女，數月而殤。 殤：〔何註〕音商，未成人喪也。禮·喪服傳：「年十六至十九爲長殤，十二至十五中殤，八歲至十一歲以下爲無服之殤，生未三月，不爲殤。」後聞祝生之異， 「祝生」：青本作「祝女」。遂命駕其家，訂翁婿焉。至是，遂以孫女妻其子，往來不絶矣。一日，謂子曰：「上帝以我有功人世，策爲『四瀆牧龍君』。今行矣。」俄見庭下有四馬，駕黄幨 幨：〔何註〕音襜，車帷也。車，馬四股皆鱗甲。夫妻盛裝出， 手稿本「妻」下原有「皆」字，塗去。同登一輿。子及婦皆泣拜，瞬息而渺。是日，寇家見女來，拜别翁媪，亦如生言。媪泣，挽留，女曰：「祝郎先去矣。」出門遂不復見。其子名鶚，字離塵，請諸寇翁，以三娘骸骨與生合葬焉。 鑄本無「諸」字。「骸」：青本作「體」。
〔何評〕以己中毒而死，遂深恨之，不復取人自代，且樂事母不願生，此念可質之上帝。惟惑人如倪媪，仍使之轉生，則彼蒼爲憒憒耳。
〔方評〕此與宋射陵所傳鬼孝子同。至彼僅能佐擔養母，此更能撫兒成家，光及前人，則又鬼孝子所涕泣，而恨未能者矣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康熙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鑄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