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昌卞氏，業牛醫 牛醫：〔吕註〕後漢書·黄憲傳：「世貧賤，父爲牛醫。同郡戴良，才高倨傲，而見憲未嘗不正容；及歸，罔然若有失也。其母問曰：『汝復從牛醫兒來耶？』」者，有女小字胭脂，才姿惠麗。父寶愛之，欲占鳳 占鳳：〔吕註〕左傳·莊二十二年：「懿氏卜妻敬仲。其妻占之；曰：『吉，是謂鳳凰于飛，和鳴鏘鏘。』」〔何註〕卜婚也。鳳爲凰之雄。又，色多赤者鳳，多青者鸞，多黄者鵷，多紫者鷟。於清門， 「女小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小女」。鑄本「占鳳」作「占卜」，「於清門」作「清門」。而世族鄙其寒賤，不屑締盟，以故及笄未字。對户龔姓之妻王氏， 鑄本「以故」作「所以」，並異史本「龔姓」作「龐姓」。佻脱善謔，〔手稿本某甲評〕四字大非婦人佳評。女閨中談友也。〔但評〕婦子嘻嘻，吝道也。禮記曰：「外言不入，内言不出。」閨閫之地，古人嚴之。閨中而有佻脱善謔之談友，不入於邪，必受其禍矣。〔馮評〕如下棋者閑閑布子，首胭脂如登場正旦，次王氏花旦也。○此等婦女正宜遠之。一日，送至門，見一少年過，白服裙帽，丰采甚都。女意似動，秋波縈轉之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情之動，禍之萌也。少年俯其首，趨而去， 此上十七字：鑄本作「女意動，秋波縈轉之。少年俯首趨去」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着眼。去既遠，女猶凝眺。王窺其意，戲之曰：「以娘子才貌，得配若人，庶可無恨。」 鑄本「戲之」作「戲謂」，並青本、黄本「無恨」作「無憾」。女暈紅上頰， 暈紅上頰：〔何註〕東坡所謂紅潮登頰也。脈脈不作一語。王問：「識得此郎否？」答云：「不識。」王曰 鑄本「答云」作「女曰」，「王曰」作「曰」，並青本「識得」作「識」。異史本無「王曰」二字。：「此南巷鄂秀才秋隼，〔馮評〕此鄂生，戲目之正生也。故孝廉之子。妾向與同里，故識之。世間男子，無其温婉。今衣素，以妻服未闋也。 此上十七字：鑄本作「近以妻服未闋，故衣素」；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今衣」作「衣」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曲叙出鄂生履歷，令人覺垂涎，的是佻脱善謔人聲口。娘子如有意，當寄語使委冰焉。」女無言，王笑而去。〔但評〕於叙事處見精神，筆有畫工，有化工。數日無耗，心疑王氏未暇即往，又疑宦裔不肯俯拾。 俯拾：〔何註〕俯就而援拾也。邑邑徘徊，縈念頓苦，漸廢飲食， 此上四十二字：青本、黄本「使委」作「委」；鑄本「無言」作「無語」，「心疑」作「女疑」，無「暇即」二字，「俯拾」作「就」，「縈念頗苦」四字，位於「飲食」下。寢疾惙頓。 惙頓：〔何註〕惙音綴，憂也，疲也。詩·召南：「憂心惙惙。」惙頓，委頓也。王氏適來省視，研詰病因，答言：「自亦不知。但爾日别後，即覺忽忽不快，延命假息，朝暮人也。」 鑄本「病因」作「病由」，「答言」作「女曰」，「即覺忽忽」作「渐覺」。手稿本「朝暮人也」原作「殆亦久□」，塗改。〔馮評〕風度大方，不同懷春。王小語曰：「我家男子，負販未歸，尚無人致聲鄂郎。芳體違和，非爲此否？」女頳顔良久。王戲之曰：「果爲此者， 此上十七字：鑄本作「莫非爲此？女頳顔良久。王戲曰：『果爲此』」。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此者」作「此」。病已至是，尚何顧忌？先令夜來一聚，彼豈不肯可？」〔馮評〕漸引入焉，可惡。所謂三姑六婆不可與近。女嘆息曰：「事至此，已不能羞。但渠不嫌寒賤，即遣媒來，疾當愈；若私約，則斷斷不可。」〔但評〕賴有此耳。王頷之遂去。 此上四十八字：鑄本「令夜」作「令其夜」，「豈不」作「寧不」，「但渠」作「若渠」，「遂去」作「而去」，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遣媒」作「遣冰」，「疾當」作「病當」；青本「肯可」作「肯」，「能羞」作「能收」；黄本「肯可」作「可」，「能羞」作「能收」；異史本「遂去」作「即去」。王幼時與鄰生宿介通，既嫁，宿偵夫他出，輒尋舊好。是夜宿適來，因述女言爲笑，戲囑致意鄂生。宿久知女美，聞之竊喜，幸其機之可乘也。將與婦謀， 上十一字：鑄本作「其有機可乘，欲與婦謀」。又恐其妒，乃假無心之詞，問女家閨闥甚悉。次夜，逾垣入，直達女所，以指叩窗。内問誰何，答以「鄂生」。 鑄本「内問」作「女問」，「答以」作「答曰」。女曰：「妾所以念君者，爲百年，不爲一夕。郎果愛妾，但宜速倩冰人； 「宜速倩」：鑄本作「當速倩」，異史本作「宜速遣」。若言私合，不敢從命。」〔馮評〕侃侃正論，可愛可敬。匹婦不可奪志，誰言强暴不可抗。〔但評〕雖是私情，語却正大。是言也，鬼神其鑒之。宿姑諾之，苦求一握纖腕爲信。 「纖腕」：鑄本作「玉腕」。女不忍過拒，力疾啟扉。宿遽入，即抱求歡。 「即抱」：鑄本作「抱」。〔何評〕太狂。女無力撑拒，仆地上，氣息不續。宿急曳之。女曰：「何來惡少，必非鄂郎；果是鄂郎，其人温馴，知妾病由，當相憐恤，何遂狂暴如此！ 「如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若」。若復爾爾，便當鳴呼，品行虧損，兩無所益！」〔手稿本某甲评〕十一句中具六七層轉折，尤妙在恰似氣息不續聲口。〔但評〕「言念君子，温其如玉。」「彼何人斯，其爲飄風。」慧心妙舌，允宜占鳳於清門。宿恐假跡敗露，不敢復强，但請後會，女以親迎爲期；宿以爲遠，又請之； 「請之」：鑄本作「請」。女厭糾纏，約待病愈。宿求信物，女不許，宿捉足解綉履而出。 「而出」：青本作「而去」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禍胎在此。女呼之返，曰：「身已許君，復何吝惜？但恐『畫虎成狗』， 畫虎成狗：〔吕註〕後漢書·馬援傳：「初，援兄子嚴、敦並喜譏議，援還書誡之曰：『效季良不得，陷爲天下輕薄子，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。』」〔何註〕馬援誡兄子嚴、敦，有「刻鵠不成尚類鶩，畫虎不成反類狗」之語。 「成狗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成犬」。致貽污謗。今褻物已入君手，料不可反。君如負心，但有一死！」〔馮評〕凛凛。〔但評〕其言可聽，其心可憐，其志可嘉。觀至此，則宿可殺而不可恕。宿既出，又投宿王所；既卧，心不忘履，陰揣衣袂，竟已烏有；急起篝燈，振衣冥索。詰之不應，疑婦藏匿，婦故笑以疑之。 「揣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摸」。此上十四字：鑄本作「詰王，不應。疑其藏匿，王又故笑以疑之」；青本、黄本「故笑」作「笑」。宿不能隱，實以情告。言已遍燭門外，竟不可得。懊恨歸寢。竊幸深夜無人，遺落當猶在途也。早起尋之， 異史本「不能」作「不敢」。鑄本「竊幸」作「猶意」，「尋之」作「尋」。青本「猶在」作「在」。亦復杳然。先是，巷中有毛大者，〔馮評〕戲場中花面。遊手無籍，嘗挑王氏不得，知宿與洽，思掩執以脅之。是夜，過其門，推之未扃，潛入。方至窗外，踏一物，軟若絮帛， 鑄本「窗外」作「窗下」，並異史本「踏一」作「蹈一」。上二本與二十四卷本「絮帛」均作「絮綿」。拾視則巾裹女舄。〔馮評〕波瀾自然。伏聽之，聞宿自述甚悉，喜極，抽息而出。 青本、黄本「抽息」作「抽身」。逾數夕，越牆入女家，門户不悉，誤詣翁舍。〔馮評〕晦氣。翁窺窗，見男子，察其音跡，知爲女來者。心忿怒， 鑄本「來者」作「來」，「心忿」作「大」。操刀直出。〔馮評〕翁亦老成，步步逼來。賭近盜，姦近殺，信矣。毛大駭反走，方欲攀垣而卞追已近，急無所逃，反身奪刃；媪起大呼，毛不得脱，因而殺之。 鑄本「殺之」作「殺翁」，並青本、黄本「奪刃」作「奪刀」。手稿本「刃」字下原有「回殺卞」三字，塗去。女稍痊，聞喧始起。共燭之，翁腦裂不復能言， 「不復」：鑄本作「不」。俄頃已絶。〔馮評〕又造鬼窟。於牆下得綉履，媪視之，胭脂物也。逼女，女哭而實告之，但不忍貽累王氏，言鄂生之自至而已。天明，訟於邑。邑宰拘鄂。 此上三十二字，青本、黄本「逼女」作「逼問女」，「生之」作「生」，「訟於」作「送於」；「而實」：手稿本衍一「實」字，今據诸參校本改。鑄本「但不」作「不」，「邑宰」作「邑官」。鄂爲人謹訥，年十九歲，見客羞澀如童子；被執駭絶，上堂不知置詞，惟有戰慄。宰益信其情真，〔手稿本某甲評〕以相似而信爲真，何如此憒憒者若一轍也。横加梏械。〔馮評〕今世問官亦必有許多問法，未必概加刑求，然真情亦未易得。書生不堪痛楚，以是誣服。〔王芑孫評〕冤極矣。〔但評〕不揆情，不度理，不察言，不觀色，竟以捶楚得之，宰何憒憒。既解郡， 此上四十四字：鑄本「童子」作「處子」，「不知」作「不能」，「情真」作「情實」，「書生」作「生」，「以是」作「遂」，「既」作「及」。「真」：異史本作「實」。敲扑 敲扑：〔何註〕敲，亦扑也。如邑。生冤氣填塞，每欲與女面相質；〔馮評〕必有之情。及相遭， 鑄本「面相質」作「面質」。「相遭」：鑄本作「相見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相遇」。女輒詬詈，〔馮評〕毫無據。遂結舌不能自伸，由是論死。往來覆訊，經數官無異詞。 上十字：鑄本作「經數官覆訊無異」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束句勁。後委濟南府復案。時吴公南岱 吴公南岱：〔吕註〕江南武進人，進士。守濟南，一見鄂生，疑不類殺人者，陰使人從容私問之，俾得盡其詞。〔馮評〕前邑宰、郡守獨非官乎？醉生夢死，惟刑是逞，無矜恤之心，因無察情之識。吴公爲略加人一等。公以是益知鄂生冤， 此上四十六字：鑄本「復案」作「復審」，並異史本「得盡」作「盡得」。此二本並二十四卷本「疑不」作「疑其不」；青本「益知」作「知」。籌思數日，始鞫之。先問胭脂：「訂約後，有知者否？」〔手稿本甲評〕細。答：「無之。」「遇鄂生時，别有人否？」〔手稿本某甲評〕更細。亦答：「無之。」乃唤生上，温語慰之。〔王芑孫評〕幸可雪冤矣。生自言：「曾過其門，但見舊鄰婦王氏與一少女出， 此上四十字：鑄本「否答無」作「否曰無」，「亦答」作「亦曰」，「慰之」作「慰問」，「自言」作「曰」，「與一」作「同一」；二十四卷本「否答無」作「否答言無」。某即趨避，過此並無一言。」〔但評〕此中自然别有人在，必須求其人之所自來，則心稍浮，氣稍粗，亦必不能得。如問胭脂訂約後有知者否，答無之，遇鄂生時别有人否，亦答言無之，是非問生不可矣。而生非上堂不知置詞惟有戰慄者耶？温語慰之，而後得鄰婦王氏，粗浮人未能辨此也。吴公叱女曰：「適言側無他人， 「側無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别無」。何以有鄰婦也？」〔馮評〕漸有間可乘。欲刑之，女懼曰：「雖有王氏，與彼實無關涉。」〔馮評〕又晦。公罷質，命拘王氏。數日已至，又禁不與女通， 此上十字：鑄本作「拘到，禁不與女通」。立刻出審，便問王：「殺人者誰？」王對：「不知」。公詐之曰：〔馮評〕鞫囚者如今算命星士，洞門半開，挨身而進，探他口氣，無意中要他自説，有許多敲打予奪擒緃之法，所謂元關也。「胭脂供言，殺卞某汝悉知之，胡得隱匿？」 鑄本「王對」作「王曰」，「供言」作「供」，「胡得隱匿」作「何得不招」。婦呼曰：「冤哉！淫婢自思男子，我雖有媒合之言，特戲之耳。彼自引姦夫入院，我何知焉！」〔手稿本某甲評〕語極簡利，似善謔人語，但有媒合戲之一言，不免綻露矣。公細詰之，始述其前後相戲之詞。公呼女上，怒曰：「汝言彼不知情，今何以自供撮合哉？」女流涕曰：「自己不肖，致父慘死，訟結不知何年，又累他人，誠不忍耳。」〔馮評〕悽惋動人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語極悽惋。公問王氏：「既戲後，〔但評〕一「戲」字引出無限妙緒。笑人之愚，炫己之慧，人情物理，皆從「戲」字推測而出。曾語何人？」王供：「無之。」公怒曰：「夫妻在床，應無不言者，〔馮評〕跟步進，妙甚。何得云無？」〔手稿本某甲評〕駁得確。王供 鑄本「無王供」作「無王曰」。：「丈夫久客未歸。」公曰：「雖然，凡戲人者，皆笑人之愚，以炫己之慧，〔何評〕的見。更不向一人言，將誰欺？」〔手稿本某甲評〕駁得更確。命梏十指。〔馮評〕此時必要用刑。婦不得已，實供：「曾與宿言。」公於是釋鄂拘宿。宿至，自供：「不知。」公曰：「宿妓者必無良士。」〔但評〕宿妓者必無良士，是已，然未必遂能殺人。吴公之誤在此。〔馮評〕宿妓者無良士，未必宿妓者皆肯殺人。嚴械之，宿自供 鑄本「必無」作「必非」，「自供」作「供曰」。「曾與宿言」：異史本作「與宿曾言」。：「賺女是真，自失履後，未敢復往，殺人實不知情。」〔手稿本某甲評〕吴公之誤，衹在忽却此層。公怒曰：「窬牆者何所不至！」又械之。宿不任凌籍，遂以自承。招成報上，無不稱吴公之神。 鑄本「公怒曰」作「公曰」，「以自」作「亦誣」，「無不」作「咸」。〔馮評〕此時衹得一半，得情勿喜，更宜加一番細心，雖實招而確據尚無，徒以刑求無益。鐵案如山，宿遂延頸以待秋决矣；然宿雖放縱無行，故東國名士，聞學使施公愚山 施公愚山：〔吕註〕見「小傳」。賢能稱最，又有憐才恤士之德，因以一詞控其冤枉，語言愴惻。公討其招供，反覆凝思之。 此上五十三字：黄本「放縱」作「放恣」，「東國」作「東園」，並青本無「愚山」二字，鑄本「故東」作「實亦東」，「又有憐才恤士之德」作「且又憐才恤士」，「因以」作「宿因以」，「公討」作「公乃討」。「凝思」：手稿本原作「而凝思」，塗改。〔但評〕反覆凝思，鬼神來告於室矣。拍案曰：「此生冤也！」遂請於院、司，移案再鞫。問宿生：「鞋遺何所？」供言 「供言」：鑄本作「供曰」。：「忘之。但叩婦門時，猶在袖中。」〔馮評〕得一間。轉詰王氏：「宿介之外，姦夫有幾？」供言：「無有。」公曰：「淫亂之人，豈得專私一人？」供言 鑄本「供言無有」作「供曰無之」，「亂之人」作「婦」，「供言身」作「又供曰身」，並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無有」作「無之」。「私一人」：手稿本作「私一个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：「身與宿介，稚齒交合，故未能謝絶；後非無見挑者，身實未敢相從。」因使指其人以實之。供云：「同里毛大，屢挑而屢拒之矣。」 鑄本「人以實之」作「挑者」，「屢挑而屢拒」作「屢挑屢拒」。〔馮評〕微漏一句，毛大久已藏銅牆鐵壁中，至此一閃。公曰：「何忽貞白如此？」命榜之。婦頓首出血，力辨無有，乃釋之。又詰：「汝夫遠出，寧無有托故而來者？」 「無有」：青本作「無」，黄本作「有」。曰：「有之，某甲，某乙，皆以借貸饋贈，曾一二次入小人家。」〔馮評〕牽出多人，似又轉晦矣，不知此正公細心穩當處。蓋甲、乙皆巷中遊蕩子， 黄本「小人家」作「小婦人家」，並青本「曾一二」作「一二」。「遊蕩子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遊蕩之子」。有心於婦而未發者也。公悉籍其名，並拘之。既集，公赴城隍廟，使盡伏案前。便謂：「曩夢神人相告， 鑄本「即集」作「既齊」，「便謂曩夢神人相告」作「訊曰曩夢神告」；「便謂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便言」，異史本作「便問」。殺人者不出汝等四五人中。今對神明，不得有妄言。如肯自首，尚可原宥；虚者，廉得無赦！」同聲言無殺人之事。公以三木 三木：〔何註〕漢書·司馬遷傳：「魏其，大將也。衣赭，關三木。」註：「三木，在頸及手足。」又後漢書：「三木囊頭。」置地，將並加之； 「加之」：二十四卷本、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夾之」。括髮裸身，齊鳴冤苦。〔馮評〕此等節次，皆不可少。公命釋之，謂曰：「既不自招，當使鬼神指之。」〔馮評〕跌出此。使人以氈褥悉幛殿窗，〔手稿本某甲評〕作用。令無少隙；〔馮評〕句無跡。袒諸囚背，驅入暗中，始授盆水， 「始授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始投」。一一命自盥訖；繫諸壁下，戒令面壁勿動：「殺人者，當有神書其背。」少間，唤出驗視，指毛曰：「此真殺人賊也！」〔馮評〕畫沙印泥，穩當分明，結實之至。然良工心苦，正在前層層布置之妙。蓋公先使人以灰塗壁，又以煙煤濯其手：殺人者恐神來書，故匿背於壁而有灰色；臨出，以手護背，而有煙色也。〔王芑孫評〕巧思。公固疑是毛，至此益信。施以毒刑，〔馮評〕詢此等獄，全在用刑恰好，太爛不得，太寬不得。盡吐其實。〔但評〕問遺鞋得之矣；至已忘其所，而曰「入婦門時猶在袖中」，粗心者將忽置之，未必能推問宿介之外矣。即能問此，而使供出屢挑之人，以及有心於婦而未發之人，將一一並拘之而並械之乎？其中果有殺人賊，又豈不能忍受痛楚，而以毫無贜證之事，遽肯帖然吐實乎？縱令三木之下，彼亦承招；而依稀仿佛之間，不惟人不之信，即己亦未必坦然無疑也。既得毛，又得托故而來之甲乙，籍名拘集，先以神告驚之，復以自首紿之；紿之不得，再以三木並加之；而旋釋之，而又紿之；紿其括髪裸身，使之不疑而疑，不驚而驚；戒令面壁，煙煤濯手，夫而後鴻不離于魚網，李不代夫桃僵。事雖假以鬼神，而神明何以加此？人衹膾炙公之判語，而豈知其拍案稱冤之後，費盡許多心血哉！判曰：「宿介：蹈盆成括殺身之道，成登徒子好色之名。衹緣兩小無猜，遂野鶩如家鷄 野鶩家鷄：〔吕註〕晉庾翼書法與右軍齊名。右軍書，後進争求之。庾不忿，與鄉人書云：「小兒辈棄家鷄，愛野鶩。」〔何註〕庾翼與右軍齊名，翼曰：「兒輩厭家鷄，愛野鶩，皆學逸少書。」借用「家」、「野」二字。之戀，爲因一言有漏，致得隴興望蜀之心。將仲子而窬園牆， 將仲子窬牆：〔何註〕詩經：「將仲子兮，無窬我牆。」便如鳥墮；冒劉郎而至洞口， 冒劉郎而至洞口：〔吕註〕即用劉、阮入天台事。○西清詩話：「劉原父敞再婚，歐陽永叔以詩戲之曰：『仙家千載一何長？浮世空驚日月忙。洞里桃花莫相笑，劉郎今是老劉郎。』」 黄本「之心」作「之思」，並青本「園牆」作「牆」。「至洞口」：黄本、青本作「入洞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入洞口」。竟賺門開。感帨驚厖， 感帨驚厖：〔吕註〕詩·召南。鼠有皮 鼠有皮：〔吕註〕詩·鄘風。胡若此？攀花折樹， 攀花折樹：〔吕註〕姚合詩：「曉起攀花折柳枝。」士無行其謂何！幸而聽病燕之嬌啼，猶爲玉惜； 玉惜：〔吕註〕元好問杏花詩：「曲池芳徑非宿昔，蒼苔濁酒同天涯。京師惜花如惜玉，曉擔賣徹東西家。」憐弱柳之憔悴，未似鶯狂。而釋幺鳳 幺鳳：〔吕註〕蘇軾詩：「桐花集幺鳳。」王十朋註：「西蜀有桐花鳥，似鳳而小，人謂之倒挂子。先生梅詞所謂『倒挂緑毛幺鳳』是也。」張鷟朝野僉載：「劍南彭蜀間有鳥如指，五色畢具，有冠似鳳，食桐花，謂之桐花鳳。」李之儀云：「此鳥以十二月來。日間焚好香，則收之而藏之羽翼間；夜則張尾翼而倒挂以放香。一名收香倒挂，又名探花使。性極馴，好集美人釵上。」周亮工閩小記：「此鳥之大止如指，重又何止幾銖，豈能移向金釵？絶無冠，安得似鳳？乃知收香倒挂，與桐花鳥自是兩種，東坡之咏，亦以桐花鳳形容之，後人緣此詞，遂訛而爲一耳。」余按：東坡浮羅山下詩云：「緑衣倒挂扶桑暾」，自註：「嶺南有倒挂子，緑毛紅喙，如鸚鵡而小。自海東來，非塵埃中物也。」夫既謂如鸚鵡，則非桐花鳳可知。周説非誤也。○按：此無關於本文，以其説不同，故並識之。於羅中，尚有文人之意；乃劫香盟 劫盟：〔吕註〕左傳·哀十六年：「太子使五人輿豭從己，劫公而强盟之。」於襪底，寧非無賴之尤！蝴蝶過牆， 蝴蝶過牆：〔吕註〕王駕詩：「雨前初見花間蕊，雨後全無葉底花。蛺蝶紛紛過牆去，應疑春色在鄰家。」隔窗有耳；蓮花瓣卸， 「瓣卸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卸瓣」。墮地無踪。假中之假以生，冤外之冤誰信？〔馮評〕折獄平允，愛士心深。天降禍起，酷械至於垂亡； 「酷械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梏械」。自作孽盈，斷頭幾於不續。彼窬牆鑽隙，固有玷夫儒冠；而僵李代桃， 僵李代桃：〔何註〕古詩：「種桃露井上，李樹生桃旁，蟲來食桃根，李樹代桃僵。」誠難消其冤氣。是宜稍寬笞扑，折其已受之慘；姑降青衣，開其自新之路。 青本、黄本「之慘」作「之刑」，「開其」作「開彼」。若毛大者：刁猾無籍，市井凶徒。被鄰女之投梭， 鄰女投梭：〔吕註〕晉書·謝鯤傳：「鄰家高氏女，有美色，鯤嘗挑之，女投梭，折其兩齒。」淫心不死；伺狂童之入巷， 狂童入巷：〔吕註〕詩·鄭風：「狂童之狂也且。」入巷，未詳。賊智忽生。開户迎風， 開户迎風：〔吕註〕見黄九郎「迎風待月」註。喜得履張生之跡；求漿值酒， 求漿值酒：〔吕註〕張鷟朝野僉載：「歲在申酉，求漿得酒。」〔何註〕裴航于藍橋遇雲翹夫人，求漿。妄思偷韓掾之香。 韓掾之香：〔吕註〕世説：「韓壽美姿容，賈充辟以爲掾。充每聚會，賈女於青璅中見壽。悦之，恒懷存想，發於吟咏。後婢往壽家，具述如此，並言女光麗。壽聞之心動，遂請婢潜修音問，及期往宿，家中莫知。充覺女盛自拂拭，説暢有異於常。後會諸吏，聞壽有異香之氣。香是外國所貢，一著人則歷月不散。充計武帝唯賜己及陳騫，餘家無此香，疑壽與女通，乃取女左右婢拷問，即以狀對。充秘之，以女妻壽。」何意魄奪自天， 魄奪自天：〔何註〕左傳·宣十五年：「原叔必有大咎，天奪之魄矣。」魂攝於鬼。浪乘槎木， 浪乘槎木：〔吕註〕博物志：「舊説天河與海通。近世有人居海濱者，年年八月有浮槎。去來不失期。人有奇志，立飛閣於槎上。多賫糧，乘槎而去。十餘日中，猶睹星月日辰。後茫茫忽忽，亦不覺晝夜。去十餘日，奄至一處，有城郭狀，屋舍甚嚴。遥望宫中多織婦。見一丈夫牽牛渚次，飲之，驚問曰：『何由至此？』此人具説來意，並問：『此是何處？』答曰：『君還至蜀郡，訪嚴君子則知之。』竟不上岸，因還如期。後至蜀問君平，曰：『某年月日，有客星犯牽牛宿。』計年月，正是此人到天河時也。」○按：乘槎或以爲張騫事。考唐趙璘因話録曰：「漢書載張騫窮河源，言其奉使之遠，實無天河之説。張茂先博物志衹云近世有人，亦未著其姓名。前輩詩往往有用張騫乘槎者，未知所本。」〔何註〕神異經：「有人乘槎尋河源，見婦人浣紗，與一石，歸問嚴君平，曰：『織女支機石也。』」直入廣寒之宫；徑泛漁舟，錯認桃源之路。 錯認桃源之路：〔吕註〕陶潜桃花源記：「晉太元中，武陵人捕魚爲業，緣溪行，忽逢桃花林，夾岸數百步，中無雜樹。林盡，於水源得一山。山有小口：便舍船，從口入。土地平曠，屋舍儼然。有良田美池，阡陌交通，鷄犬相聞。其中往來種作，男女衣著，悉如外人。見漁人，大驚，問所從來，具答之。便邀至家，設酒食。停數日，辭去。既出，得其船，扶向路，處處志之。至郡，詣太守，遣人随往。寻向所志，不復得路。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，聞之，忻然欲往，未果，尋病卒。後遂無問津者。」遂使情火息焰，慾海 慾海：〔何註〕色慾之海也。昇元經：「漂浪愛河，流吹慾海。」生波。刀横直前，投鼠無他顧之意； 投鼠無他顧之意：〔吕註〕見梅女「投鼠之忌」註。寇窮安往？急兔起反噬之心。 急兔起反噬之心：〔吕註〕僧無可詩：「急兔投深草，瞋鷹下半天。」○梁武帝責西豐侯正德詔：「匹馬奔止，志懷反噬。」〔何註〕兵法：「去如脱兔。」謂奔也。噬，嚙也。△按：「匹馬奔止，志懷反噬。」見梁武帝徙臨賀王正德詔。越壁入人家， 「越壁」：青本作「穴壁」。止期張有冠而李借；奪兵遺綉履，遂教魚脱網而鴻離。 魚脱網而鴻離：〔吕註〕詩·邶風：「魚網之設，鴻則離之。」風流道乃生此惡魔，温柔鄉何有此鬼蜮哉！即斷首領，以快人心。胭脂：身猶未字，歲已及笄。以月殿 月殿：〔吕註〕唐太宗詩：「日宫開萬仞，月殿聳千尋。」之仙人，自應有郎似玉； 有郎似玉：〔吕註〕詩·魏風：「彼其之子，美如玉。」○晉書·衛玠傳：「玠字叔寶，風神秀爽，總角，乘羊車入市，見者皆以爲玉人。」又世説：「裴令公有雋容儀，脱冠冕，粗服亂頭皆好，時人以爲玉人。」又，「謝晦美風姿，善言笑，眉目分明，須髮如漆。時謝混風華爲江左第一，常與晦俱在武帝前，帝曰：『一時頓有兩玉人。』」原霓裳之舊隊，何愁貯屋無金？ 貯屋無金：〔吕註〕見蓮花公主。而乃感關雎而念好逑， 感關雎而念好逑：〔吕註〕詩·周南。 「而念」：手稿本原作「於」，塗改。竟繞春婆之夢； 春夢之婆：〔吕註〕趙令畤侯鯖録：「蘇東坡在昌化，負大瓢行歌田畝間。一績婦年七十，曰：『内翰昔日富貴，一場春夢。』東坡然之。人因呼婦爲春夢婆。」怨摽梅而思吉士， 怨摽梅而思吉士：〔何註〕摽梅，詩·召南註：「女子懼其嫁不及時，而有强暴之辱也。」吉士，猶美士也。詩·召南：「有女懷春，吉士誘之。」遂離倩女之魂。〔馮評〕判語輕重得體。爲因一綫纏縈，致使羣魔交至。争婦女之顔色，恐失『胭脂』； 胭脂：〔何註〕古詩：「失我胭脂山，使我婦女無顔色。」惹鷙鳥之紛飛，並托『秋隼』。 隼：〔何註〕隼性猛擊，鷙鳥也。蓮鈎摘去，難保一瓣之香； 一瓣之香：〔吕註〕按：諸禪開堂，至第三瓣香。推本其得法所自，則曰此一瓣香敬爲某人。鐵限 鐵限：〔吕註〕尚書故實：「智永禪師往吴興永欣寺，求書者如市，户限爲穿。乃用鐵葉裹之，謂之鐵門限。」敲來，幾破連城之玉。嵌紅豆於骰子，相思骨竟作厲階； 「嵌紅豆」句：〔吕註〕按：豆有圓而紅，其色烏者，名相思子，紅豆之異名也。古人有血泪事，因呼泪爲紅豆。相思則流泪，故又名紅豆爲相思子。説郛：「宋程大昌云：博骰本以木爲質，唐世鏤骨爲竅，雜以朱墨，更有取相思紅豆納置竅中者，使其色明現而易見也。故温飛卿詞云：『玲瓏骰子安紅豆，入骨相思知也無？』」○詩·大雅：「維厲之階。」喪喬木於斧斤，可憎才 可憎才：〔吕註〕見西厢記。可憎者，愛極之反辭也。真成禍水！ 「真成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直成」。葳蕤自守，幸白璧之無瑕；縲紲苦争，喜錦衾之可覆。〔馮評〕風雅總持，多情如來。嘉其入門之拒，猶潔白之情人；遂其擲果 擲果：〔何註〕潘岳美姿儀，挾彈出，洛陽城婦人皆連手要留，投之以果。之心，亦風流之雅事。仰 仰：〔吕註〕今公家文移以上行下皆用仰字。出前漢·孝文帝紀：「詔定三恪禮儀，體式亦仰議之。」註：「仰議，猶言議於朝也。」○增韻：「仰，資也。」彼邑令，作爾冰人。」案既結，遐邇傳誦焉。 「誦」：鑄本作「頌」。自吴公鞫後，女始知鄂生冤，堂下相遇， 「堂下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下堂」。靦然含涕，似有痛惜之詞，而未可言也。〔馮評〕冷處傳神，史、漢有之。生感其眷戀之情，愛慕殊切；而又念其出身微，且日登公堂， 「身微」：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、鑄本作「身微賤」。「且日」：異史本、鑄本作「日」。爲千人所窺指，恐娶之爲人姗笑。〔馮評〕又小曲折。日夜縈迴，無以自主，判牒既下，意始安貼。邑宰爲之委禽， 「邑宰」：青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邑令」。送鼓吹焉。
異史氏曰：「甚哉！聽訟之不可以不慎也！縱能知李代爲冤，誰復思桃僵亦屈？然事雖暗昧，必有其間，要非審思研察，不能得也。嗚呼！人皆服哲人之折獄明，而不知良工之用心苦矣。世之居民上者，棋局消日， 棋局消日：〔吕註〕唐李遠傳：「令狐綯擬李遠刺杭州。宣帝曰：『吾口聞遠詩云：「長日惟消一局棋」，安能理人？』綯曰：『詩人托此爲高興耳，未必實然。』帝曰：『且令往，試觀之。』」△按：事見唐詩紀事、幽閑鼓吹等書。紬被放衙， 紬被放衙：〔吕註〕倦遊録：「文潞公知榆次縣，題詩衙鼓上云：『置向譙樓一任撾，撾多撾少不知他；黄紬被裏曉眠熟，探出頭來道放衙。』」〔何註〕一説是太祖謂縣令曰：「切勿于黄紬被裏放衙。」下情民艱，更不肯一勞方寸；至鼓動衙開，巍然高坐，彼嘵嘵者直以桎梏静之， 異史本、鑄本「巍然高坐」作「巍然坐堂上」，並二十四卷本「静」作「靖」。〔馮評〕一「静」字令人心痛。嗚呼，人同皮膚，不得已用刑，可任情哉！何怪覆盆 覆盆：〔吕註〕前漢書·司馬遷傳：「戴覆盆何以望天？」李白詩：「願借羲皇景，爲人照覆盆。」之下多沉冤哉！」
愚山先生吾師也。方見知時，余猶童子。竊見其獎進士子，拳拳如恐不盡；小有冤抑，必委曲呵護 呵護：〔吕註〕韓愈送李愿歸盤谷序：「鬼神守護兮，呵禁不祥。」之，曾不肯作威學校，以媚權要。真宣聖之護法，不止一代宗匠，衡文無屈士已也。而愛才如命，尤非後世學使虚應故事者所及。 此上八十六字，鑄本作「施愚山先生校士山左，愛才如命，獎勵後進，非止衡文無屈士也」。「見其」：異史本作「見」。「屈士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屈」。嘗有名士入場，作「寶藏興焉」文，誤記「水下」；録畢而後悟之，料無不黜之理。作詞曰 「興焉」：手稿本無「焉」，今據五參校本改。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記水下」作「犯下水字」；鑄本「記水下」作「認作水」，「而後」作「而始」，「作詞曰」作「因作詞文後云」。：「寶藏在山間，誤認却在水邊。山頭蓋起水晶殿。瑚長峰尖，珠結樹顛。這一回崖中跌死撑船漢！ 「跌死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真跌」。告蒼天：留點蒂兒，好與友朋看。」先生閲文至此，和之曰：「寶藏將山誇，忽然見在水涯。 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友朋」作「朋友」；鑄本「文至此」作「而」；青本「山誇」作「山跨」，「見」作「間」。樵夫漫説漁翁話。題目雖差，文字却佳，怎肯放在他人下。嘗見他，登高怕險；那曾見，會水淹殺？」〔何評〕二詞都好。此亦風雅之一斑，憐才之一事也。 此上十三字：鑄本作「此亦憐才之一事也」。
〔何評〕宿介之刑，孽由自作；顧鄂秋隼則何罪哉！乃知文人多結夙生冤也。吴、施二公，並斯文之護法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黄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