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城劉仲堪少鈍，而淫於典籍，恒杜門攻苦，不與世通。一日方讀，忽聞異香滿室，少間珮聲甚繁；驚顧之，有美人入 「仲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中」。「人入」：黄本作「人來」。：簪珥光采，從者皆宫妝。劉驚伏地下，美人扶之曰：「子何前倨而後恭也？」 子何前倨而後恭也：〔何註〕戰國策：「蘇秦謂嫂曰：『何前倨而後恭也？』」〔馮評〕語突。劉益惶恐，曰：「何處天仙，未曾拜識。前此幾時有侮？」美人笑曰：「相别幾何，遂爾懜懜。危坐磨磚者， 危坐磨磚：〔吕註〕典略：「劉楨字公幹，寧陽人，秉性辯捷，所問應聲而答。建安十六年，世子爲五官中郎，妙選文學，使楨隨事。太子酒酣坐歡，乃使夫人甄氏出拜。坐上客多伏，而楨獨平梘。他日公聞，乃收楨，减死，輸作部使磨石。武帝至尚方觀作者，見楨危坐正色磨石。問曰：『石何如？』楨因得喻己自理，跪而對曰：『石出荆山懸崖之嶺，外有五色之章，内含卞氏之珍，磨之不加瑩，雕之不增文，禀氣堅貞，受之自然；顧其理枉屈，紆繞而不得伸。』武帝顧左右大笑，即日赦之。」○按：磨石，此作磨磚，未詳。非子也耶？」 「也耶」：二十四卷本、趙抄本、鑄本作「耶」。〔但評〕指點典雅。〔馮評〕曹操命甄后出見諸文士，劉楨平視之，操怒，罰作匠作監。楨爲磨磚，意態自若。操釋之。乃展錦薦，設瑶漿，捉坐對飲。與論今古之事， 「今古之事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古今事」。博洽非常，劉茫茫不知所對。美人曰：「我止赴瑶池一回宴耳，子歷幾生，聰明頓盡矣！」遂命侍者以湯沃水晶膏進之。 「遂命」：鑄本作「逐命」。劉受飲訖，忽覺心神澄澈。既而曛暮， 「澄」：黄本、青本作「發」。「暮」：鑄本、趙抄本作「黑」。從者盡去，息燭解襦，曲盡歡好。未曙，諸姬已復集。美人起，妝容如故，鬢髮修整，不再理也。劉依依苦詰姓字，答曰：「告即不妨， 鑄本「告即」作「告郎」，「不妨」作「不訪」。恐益君疑耳。妾甄氏，君公幹後身。當日以妾故罹罪，心實不忍。今日之會，亦聊以報癡情也。」 報癡情：〔何註〕甄氏，魏文帝后也。公幹，劉楨字。文帝命甄后出拜，諸臣皆伏，而楨獨平視，因此下獄，故曰「癡情」。 「不忍」：黄本作「不忘」。「癡情」：鑄本、趙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情癡」。〔但評〕以此賈罪，則報於幾生後，亦復何益，况僅一會乎！問：「魏文安在？」曰：「丕，不過賊父之庸子耳。〔但評〕一語定評，千古鐵案。妾偶從富貴者遊戲數載，過即不置念慮。 此上十六字，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作「妾偶從遊嬉富貴者數載，過即不復置念」。二十四卷本「嬉」作「戲」，「過即」作「過此即」，此外同鑄本。〔但評〕不貞本色全露。彼曩以阿瞞故久滯幽冥，今未聞知。反是陳思 陳思：〔吕註〕曹植字子建，封東阿王，遷封陳王，卒諡曰「思」。爲帝典籍，時一見之。」〔但評〕見時當作何言？○此怒駡阿瞞並其賊子，亦已刻矣。危坐磨磚，歷幾生而復翻案，彼賊父庸子亦將耐之何哉？陳思時一見，感甄賦不虚作矣。老嫗郵致尺一書，送來佳婦。既是來從銅雀，即應戒守分香，乃名曰司香，即以阿瞞所分之香偷分于人。犬當怒齕，斷幅時，應責之曰「所作何事？」〔馮評〕長樂老輩歷仕五季，亦從富貴者游耳，虧他開口。〔何評〕傷理背道。旋見龍輿止于庭中，乃以玉脂合贈劉， 「玉脂」：青本作「玉指」。作别登車，雲擁霧覆而去。 「雲擁」：青本、黄本、鑄本作「雲推」。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無「霧覆」二字。黄本「覆」作「擁」。劉自是文思大進，然追念美人，凝想若癡， 鑄本、趙抄本、異史本無「然追念美人」五字，並二十四卷本「凝想」作「凝思」。歷數月，漸近羸殆。母不知其故，憂之。家一老嫗，忽謂劉曰：「郎君意頗有所思否？」 「有所」：鑄本作「有」。劉以其言微中，不能隱，應曰：「唯唯。」嫗言：「郎作尺一書， 此上十九字，鑄本、趙抄本、異史本作「以言隱中情，告之。嫗曰：郎試作尺一書」。我能郵致之。」〔但評〕此嫗與老瞞父子當有深仇。劉驚喜曰：「子有異術，向日昧於物色。果能之，不敢忘也。」折柬爲函， 「折柬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作「乃折柬」。付嫗便去。半夜而返，曰：「幸不誤事。初登其門，門者以我爲妖，欲加縶繫，我出郎君書，彼乃將去。 二十四卷本「登其」作「至」，「我出」作「出」。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「登其」作「至」，「縶繫」作「縛縶」，「彼乃」作「乃」。「我出」：鑄本、趙抄本作「我遂出」。少頃唤入，夫人亦欷歔，自言不能復會，〔但評〕癡情已報，緣止此矣。便欲裁答。我言：『郎君羸憊，非一字所能瘳也。』夫人少沉思， 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「瘳也」作「瘳」，「少沉思」作「沉思久」。乃釋筆云：『煩先報劉郎，當即送一佳婦去。』臨行又囑：『適所言，乃百年之計，但無妄傳，便可永久。』」 此上二十字，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作「瀕行，又囑：適所言，乃百年計，但無洩，便可永久矣」。劉喜，伺之。明日，果有老姥率一女郎詣母所， 鑄本、趙抄本「果有」作「果一」，並異史本「一女郎」作「女郎」。容色絶世，〔馮評〕簡筆。自言陳氏，女其所出，名司香，〔但評〕命名可想。願求作婦。〔馮評〕容易。母愛之，議聘，更不索貲，坐待成禮而去。惟劉心知其異。陰問女係夫人何人，答云：「妾銅雀故妓也。」 銅雀故妓：〔吕註〕三國志·魏志：「魏武遺令曰：『以吾妾與伎人，皆著銅雀臺上，施六尺牀穗帷，月朝十五日，輒使向帳作伎。』」〔何註〕銅雀，臺名，魏武置宫人于其上。〔馮評〕老瞞有知，含憤疑冢。劉疑其爲鬼， 「疑其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作「疑」。女曰：「非也。妾與夫人，俱隸仙籍，〔但評〕仙籍頗不清白。偶以罪過謫墮人間。夫人已復舊位；妾謫限未滿， 「謫墮」：異史本、鑄本、趙抄本作「謫」。「未滿」：黄本作「亦滿」。夫人請之天曹，暫使給役。去留皆在夫人，故得長侍牀簀耳。」一日，有瞽媪牽黄犬丐食其家，拍板俚歌。女出窺，立未定，犬斷索咋女；〔馮評〕老瞞癡甚。女駭走，羅衿已斷。劉以杖逐擊之，犬猶怒，齕斷幅，頃刻碎嚼如麻。〔但評〕一世之雄，而今尚在。○即作犬猶有餘威。蓋癡情所結，歷劫難化耳。瞽媪捉領毛，縛之去。 此上三十字，鑄本、趙抄本作「羅衿斷，劉急以杖擊犬。犬猶怒，齕斷幅，頃刻碎如麻，嚼吞之。瞽媪捉領毛，縛以去」。異史本無「羅」字，餘同鑄本。劉入視女，驚顔未定，曰：「卿仙人，何乃畏犬？」曰 「畏犬？曰」：鑄本、趙抄本作「畏犬？女曰」。：「君自不知：犬乃老瞞所化，蓋怒妾不守分香之戒也。」〔但評〕想到分香賣履時，自然恨入骨髓。〇老瞞出醜。〔馮評〕符后安在？一妓尚不忘，變犬不足蔽厥辜，徒議其癡，愚淺哉！劉聞之，欲買而杖斃之，女曰：「不可。 此上二十三字，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作「蓋怒妾不守分香戒也。劉欲買犬杖斃。女不可，曰」。「聞之，欲賈而杖斃之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欲買犬杖斃之」。上帝所罰，何得擅誅？」居二年，見者皆驚其艷，而審所從來，殊涉恍惚， 「殊涉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作「殊」。於是共疑爲妖。母詰劉，劉亦微道其異。母大懼，戒使絶之，劉不聽。母陰覓術士來作法於庭。方規地爲壇，女慘然曰：「本期白首，今老母見疑，是分義絶矣。 「是分義」：鑄本、趙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分義」。要我去亦復非難，而要豈禁咒所能遣耶？」〔但評〕老瞞且無可耐何，術士又焉能爲力。乃束薪爇火，抛置階下， 此上三十字，「而要豈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而豈」。二十四卷本「遣」作「譴」，無「置」字。異史本、鑄本、趙抄本「而要豈」作「但恐非」，無「置」字。「所能遣也」：鑄本作「可遺耳」，異史本、趙抄本作「可遣耳」。瞬息煙蔽房屋，對面相失，有聲震擊如雷。既而煙滅，見術士七竅流血而死。 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「有」作「忽有」，「震擊」作「震」，「既而」作「已而」，「而死」作「死矣」。二十四卷本「既而」作「已而」。〔何評〕用術可畏。入室，則女已渺。呼嫗問之，嫗亦不知所之矣， 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「則女」作「女」，「之矣」作「去」。劉始告母。嫗蓋狐也。
異史氏曰：「始於袁，終於曹， 始於袁，終於曹：〔吕註〕魚豢魏略：「建安中，袁紹爲中子熙娶甄會女。紹死，熙出在幽州，甄留侍姑。及鄴城破，五官將從而入紹舍，見甄怖以首伏姑膝上。五官將謂紹妻袁夫人，扶甄令舉首，見其色非凡，稱嘆之。太祖聞其意，遂爲迎娶。」〔何註〕甄氏初爲袁紹兒婦，操破紹，即爲操子丕所得。而後注意於公幹。仙人不應若是。然平心而論：奸瞞之篡子，何必有貞婦哉？犬睹故妓，應大悟分香賣履之癡，固猶然妒之耶？嗚呼！奸雄不遐自哀，而後人哀之已！」
〔何評〕前身劉公幹，似從太平廣記脱胎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異史本、二十四卷卷本、鑄本、趙抄本、青本、黄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