陽曰旦，瓊州士人也。〔馮評〕袁子才將此篇演化七古長篇，名颶風引。偶自他郡歸，泛舟於海，遭颶風。舟將覆，忽飄一虚舟來，急躍登之，回視則同舟盡没。風愈狂，瞑然任其所吹。亡何風定，開眸，忽見島嶼，舍宇連亘；把棹近岸，直抵村門。村中寂然，行坐良久，鷄犬無聲。見一門北向，松竹掩藹。 「亘」：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垣」。二十四卷本「掩藹」作「掩映」。時已初冬，牆内不知何花，蓓蕾滿樹。心愛悦之，逡巡遂入。 「遂入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而入」。遥聞琴聲，〔馮評〕從颶風大作，天地震炫後，忽聞琴聲，直覺心清神爽，别是一番世界。小説三國演義叙先主馬跳檀溪後，入水鏡荘聞司馬德操琴聲，同是一樣景色。步少停。有婢自内出，年十四五以來， 鑄本「年十」作「年約十」，並青本無「以來」二字。飄灑艷麗，睹陽，返身遽入。俄聞琴聲歇，一少年出，訝問客所自來，陽具告之。轉詰邦族，陽又告之。少年喜曰：「我姻親也。」遂揖請入院。院中精舍華好，又聞琴聲。既入舍，則一少婦危坐，朱絃方調，年可十八九，風采焕映；見客入，推琴欲逝。少年止之曰：「勿遯，此正卿家眷屬。」 康熙本「逝」作「避」，無「勿遯」二字，今據四參校本改。「此正」：青本作「此即」。「眷屬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瓜葛」。因代溯所由。少婦曰：「是吾侄也。」因問其「祖母尚健否？父母各平安否？」陽曰：「父母，都各無恙，惟祖母六旬，得疾沉痼， 「各平安否？陽曰父母都」：參校本均作「年幾何矣？陽曰父母四十餘都」。一步履須人耳。侄實不省姑係何房， 「不省」：青本作「不知」。望祈明告，以便歸述。」少婦曰：「道途遼闊，音問梗塞久矣。歸時，但告而父：『十姑問訊矣』，渠自知之。」陽問：「姑丈何族？」少年曰：「海嶼，姓晏。此名神仙島，離瓊三千里，僕流寓亦不久也。」十娘趨入，使婢以酒食餉客，鮮蔬香美，亦不知其何名。飯已，引與瞻眺，見園中桃杏含苞， 青本「引與」作「因與」，「桃杏」作「桃李」。頗以爲怪。晏曰：「此處夏無大暑，冬無大寒，花無斷時。」〔何評〕瓊已然，更去三千里可知。陽喜曰：「此乃仙鄉。歸告父母，可以移家作鄰。」晏但微笑。還齋炳燭，見琴横案上，請一聆其雅操。晏乃撫絃捻柱。十娘自内出，〔馮評〕晏方撫絃，在俗手必即鼓一操，此却接入十娘自内出。此不肯用平筆。晏曰：「來，來！卿爲若侄鼓之。」十娘即坐，問侄：「願何聞？」陽曰：「侄素不讀琴操，實無所願。」十娘曰：「但隨意命題，皆可成調。」〔馮評〕隨意成調，惟精此道者能之，如歸去來辭、赤壁等篇皆可入譜，勾撥挑剔，自叶宫商。陽笑云 「不讀」：但本、圖本作「未讀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不諳」。「笑云」：青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笑曰」。：「海風引舟，〔何評〕已是絶妙好調。亦可作一調否？」十娘曰：「可。」即按絃挑動，若有舊譜，意調崩騰。静會之，如身仍在舟中，爲颶風之所擺簸。 「按」：異史本作「接」。「如身仍」：青本作「身似」。「之所擺簸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擺簸狀」。〔但評〕海風引舟，絶妙命題。意調崩騰，令人静會，如親歷其境者，無文字之文才是至文。陽驚嘆欲絶，問：「可學否？」十娘授琴，試使勾撥，曰：「可教也。欲何學？」曰：「適所奏颶風操，不知可得幾日學？請先録其曲，吟誦之。」十娘曰：「此無文字，我以意譜之耳。」乃别取一琴，作勾剔之勢，使陽效之。陽習至更餘，音節粗合，夫妻始别去。陽目注心凝，對燭自鼓；久之，頓得妙悟， 「頓得」：青本作「頓然」。不覺起舞；舉首，忽見婢立燈下，驚曰：「卿固猶未去耶？」婢笑曰：「十姑命待安寢， 「待」：青本作「侍」。掩户移檠耳。」〔馮評〕接得入妙。審顧之，秋水澄澄，意態媚絶，陽心動，微挑之， 「媚絶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媚人」。「挑之」：青本作「挑」。婢俯首含笑。陽益惑之，遽起挽頸， 「挽頸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攬頸」。婢曰：「勿爾！夜已四漏，主人將起，彼此有心，來宵未晚。」方狎抱間，聞晏唤：「粉蝶！」〔馮評〕粉蝶之名却從晏隔壁唤出。婢作色曰：「殆矣！」急奔而去。陽潛往聽之，但聞晏曰：「我固謂婢子塵緣未滅，汝必欲收録之。今如何矣？宜鞭三百！」十娘曰：「此心一萌，不可給使，不如爲吾侄遣之。」〔馮評〕仙人依然眷屬，不知塵心動否，又拖下。陽甚慚懼，返齋，滅燭自寢。天明，有童子來侍盥沐，不復見粉蝶矣，心惴惴，恐見譴逐。俄晏與十娘並出，似無所介於懷，便考所業。陽爲一鼓， 「十娘」：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十姑」。「一鼓」：九二三九號青本、但本、圖本作「一奏」。十娘曰：「雖未入神，已得什九，肄熟可以臻妙。」陽復求别傳。晏教以天女謫降之曲，〔但評〕暗借點題。指法拗折，習之三日，始能成曲。 「成曲」：九二三九號青本、但本、圖本作「成聲」。晏曰：「梗概已盡，此後但須熟耳。嫻此兩曲，琴中無梗調矣。」 「梗調」：康熙本作「哽調」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硬調」。此用青本。陽頗憶家，告十娘曰：「吾居此， 「吾居」：九二三九號青本、但本、圖本作「侄居」。蒙姑撫養甚樂，顧家中懸念。離家三千里，何日可能還也！」十娘曰：「此即不難。 二十四卷本「此即」作「此亦」。故舟尚在，當助爾一帆風。 「助爾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助汝」。鑄本作「助」。子無家室，我已遣粉蝶矣。」〔馮評〕明透下。乃贈以琴。又授以藥，曰：「歸醫祖母，不惟却病，亦可延年。」遂送至海岸，俾登舟。陽覓楫，十娘曰：「無須此物。」因解裙作帆，爲之縈繫。陽慮迷途，十娘曰：「勿憂，但聽帆漾耳。」繫已，下舟。 上三十四宇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十娘解裙作帆曰，但聽帆漾，無須槳楫」。陽悽然，方欲拜别，而南風競起，離岸已遠矣。視舟中糗糒已具，然止足供一日之餐，心怨其吝。 二十四卷本無「心怨其吝」四字。腹餒不敢多食，唯恐遽盡，但啖胡餅一枚，覺表里甘芳。餘六七枚，珍而存之，即亦不復飢矣。 青本「存之」作「藏之」，「復飢矣」作「飢」。俄見夕陽欲下，方悔來時未索膏燭。瞬息，遥見人煙；細審，則瓊州也，喜極；旋已近岸，解裙裹餅而歸。入門，舉家驚喜，蓋離家已十六年矣， 「年矣」：青本作「年」。〔馮評〕「十六年」字爲下粉蝶降生作根據耳。始知其遇仙。視祖母老病益憊；出藥投之，沉疴立除。共怪問之，因述所見。祖母泫然曰：「是汝姑也。」初，老夫人有少女，名十娘，生有仙姿，許字晏氏。婿十六歲入山不返， 「十六」：青本作「十」。十娘待至二十餘，忽無疾自殂， 「自殂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自卒」。葬已三十餘年。聞旦言，共疑其未死。出其裙，則猶在家所素着也。 青本「疑其」作「疑」。二十四卷本「在家所素」作「殉葬時所」。餅分啖之，一枚終日不飢，而精神倍生。老夫人命發冢驗視，則空棺存焉。旦初聘吴氏女未娶，旦數年不返， 「不返」：鑄本作「不還」。遂他適。共信十娘言，以俟粉蝶之至，既而年餘無音，始議他圖。臨邑錢秀才，有女名荷生，艷名遠播。年十六，〔馮評〕與前「離家十六年」句應。未嫁而三喪其婿，遂媒定之。涓吉成禮，既入門，光艷絶代。旦視之，則粉蝶也。驚問曩事，女茫乎不知。〔馮評〕縹渺不盡。蓋被逐時， 「被」：青本作「彼」。即降生之辰也。每爲之鼓天女謫降之操，輒支頤凝想，若有所會。〔馮評〕結筆飄飄欲仙，更着不得贊詞。〔但評〕不結之結，趣味悠然。
〔何評〕海風引舟，天女謫降，二琴操是其命意處，而文品若仙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