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永，齊人，爲人貪，無賴，家卒屢空，鄉人戲而名之「餓鬼」。 「馬永，齊人。爲人貪，無賴，家卒屢空，鄉人戲而名之餓鬼」：鑄本作「齊人馬永，貧而無賴，鄉人戲名爲餓鬼」，青本無「卒」字，異史本「卒」作「素」。年三十餘，日益窶，衣百結鶉，兩手交其肩， 「兩手」：青本作「手」。在市上攫食。人盡棄之，不以齒。邑有朱叟者，少攜妻居於五都之市，操業不雅，暮歲歸其鄉， 此上十八字：青本「攜妻」作「移」，「歸其」作「還」。大爲士類所口。 所口：〔何註〕謂不理於人口也。見孟子。△按：所口，所詬病。而朱潔行爲善，人始稍稍禮貌之。一日，值馬攫食不償，爲肆人所苦，憐之，代給其直；引歸，贈以數百，俾作本。馬去，不肯謀業，坐而食；無何，貲復匱，仍蹈舊轍，而常懼與朱遇， 康熙本「俾」作「婢」。鑄本「舊」作「故」，「而常」作「常」。去之臨邑。暮宿學宫，冬夜凛寒，輒摘聖賢顛上旒而煨其板。學官知之，怒欲加刑， 「顛」：異史本、鑄本作「頭」。「怒欲」：青本作「怒」。馬哀免，願爲先生生財。〔馮評〕「生財」二字慚愧。學官喜。縱之去。馬探某生殷富，登門强索貲，故挑其怒；乃以刀自劙，誣而控諸學。學官勒取重賂，始免申黜。諸生因而共憤，公質縣尹。 「因而共憤，公質縣尹」：手稿本「尹」作「君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；鑄本作「公憤，質於縣尹」。尹廉得實，笞四十，梏其頸，三日斃焉。是夜，朱叟夢馬冠帶而入，〔但評〕生前爲學官生財，已羨之矣；不知費多少貲本，才買得冠帶來。曰：「負公大德，今來相報。」既寤，妾舉子。 「舉」：鑄本作「生」。叟知爲馬，名以「馬兒」。少不慧，喜其能讀。二十餘，竭力經紀，得入邑泮。 「得人邑泮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泮」作「庠」，康熙本「邑」上有「庠」字。後考試，寓旅邸，晝卧牀上，見壁間悉糊舊藝；視之，有「犬之性」四句題，心畏其難，讀而志之。入場，適是其題， 「適是其題」：鑄本「是其」作「遇此」，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其」作「此」。録之，得優等，食餼 食餼：〔何註〕餼，許既切，廪餼也。今入泮後有廪禄，所謂食餼也。焉。六十餘，補臨邑訓導。〔馮評〕餓鬼居然教官，以教官中原多餓鬼也。奢遮煞人，辱没煞人。官數年， 「官數年」：鑄本作「數年」。曾無一道義交，惟袖中出青蚨， 青蚨：〔吕註〕搜神記：「南方有蟲，名青蚨，生子必依草葉，大如蠶子。取其子，母即飛來。以母血塗錢八十一文，以子血塗錢八十一文。每市物，或先用母錢，或先用子錢，皆復飛歸，輪轉無已。故淮南子以之還錢，名錢曰青蚨。」〔何註〕青蚨，錢也。陳藏器曰：「青蚨，水蟲，可還錢。」神異經：「以其母塗錢，以子塗貫錢，用去即自還。」則作鸕鷀笑；不則睫毛一寸長，棱棱 棱棱：〔何註〕棱或作楞。神靈之威也。李廣傳：「威棱憺乎列國。」又剛棱也，後漢書·王允傳：「剛棱疾惡。」〔吕註〕蕪城賦：「棱棱霜氣。」若不相識。〔何評〕以攫食伎倆而爲學官，可惜大才小用。〔馮評〕刻畫教官，淋漓盡致，不怕天下教官告狀耶？偶大令 大令：〔何註〕宰也。〔吕註〕杜佑通典：「漢制：凡縣萬户以上爲令，减萬户爲長。晉置大縣，令有治績，報以大郡。」以諸生小故，判令薄懲， 薄懲：〔何註〕輕薄示懲也。輒酷掠如治盗賊。 「酷掠」：青本作「酷」，鑄本作「酷烈」。有訟士子者，即富來叩門矣。 「即富來」：青本作「既來」。如此多端，諸生不復可耐。而年近七旬，臃腫聾瞶，每向人物色黑鬚藥。 「黑」：鑄本作「烏」。有狂生某，剉茜 茜：〔何註〕茜，倉甸切，深絳草也。根紿之。 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有狂生某」作「有某生素狂」，並青本、康熙本「紿」作「給」。〔何評〕亦殊不狂。天明共視，如廟中所塑靈官狀。〔何評〕餓鬼化身，好看。〔馮評〕變相仍是餓鬼。大怒，拘生，生已早夜亡去。以此憤氣中結，數月而死。 「以此」：鑄本作「因此」，二十四卷本「死」字下有「士林快之」四字。
〔但評〕莊生寓言，文心絶妙。是一篇畜類序，是一篇餓鬼序。馬者，驢也；朱者，猪也。餓鬼其名，不爲市人所齒也；不雅其業，大爲士類所口也。其性情同，其聲氣同，其臭味同，其生財同。以攫食而桎梏以死，冠帶而報之，其報之乎？其醜之也！幸而止於學官，其笑也不過鸕鷀，縱反眼若不相識，亦不過睫毛一寸耳；不則充惡畜餓鬼之量，不且攫盡斯人而食之哉！
〔何評〕前身爲餓鬼，又生於操業不潔之家，無怪其然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康熙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異史本、鑄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