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成章

《全校會註集評聊齋志異》——蒲松齡

牛成章,江西之布商也,娶鄭氏,生子女各一。牛三十三歲病死。子名忠,時方十二,女八九歲而已。母不能貞,貨産入囊,改醮而去。遺兩孤,難以存濟,〔但評〕如此不貞之婦,改醮之罪小,貨産棄孤之罪大。摘耳齕項,故鬼别有神奇。

有牛從嫂,年已六袠, 袠:〔吕註〕白居易詩:「已開第六袠,飽食仍安眠。」註:「十年爲一袠。」按:亦作秩。貧寡無歸,遂與居處。 「遂與」:鑄本作「送與」。數年,嫗死,家益替,而忠漸長,思繼父業而苦無貲。妹適毛姓。毛,富賈也,女哀婿假數十金付兄。兄從人適金陵,途中遇寇,資斧盡喪,飄蕩不能歸。 「飄蕩」:黄本作「飄泊」。偶趨典肆,見主肆者絶類其父;出而潛察之,姓字皆符;駭異,不諭其故,惟日流連其傍,以窺意旨,而其人亦略不顧問。如此三日,覘其言笑舉止,真父無訛,即又不敢拜識;乃自陳於群小,求以同鄉之故,進身爲傭。立券已,主人視其里居、姓名, 「真」:異史本作「直」。「姓名」:鑄本作「姓氏」。似有所動,問所從來。忠泣訴父名。主人悵然若失,久之,問:「而母無恙乎?」忠又不敢謂父死,婉應曰:「我父六年前,經商不返, 「六年」:鑄本作「年」。母醮而去。幸有伯母撫育,不然,葬溝瀆久矣。」 「久矣」:康熙本無「久」,今據諸參校本補。主人慘然曰:「我即是汝父也。」於是握手悲哀。又導入參其後母。後母姬,年三十餘,無出,得忠喜,設宴寢門。牛終欷歔不樂,即欲一歸故里。妻慮肆中乏人,故止之,牛乃率子紀理肆務, 「紀理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經理」。居之三月,乃以諸籍委子,趣裝西歸。 「趣」:鑄本作「取」。既别,忠實以父死告母。 「忠實」:趙抄本作「忠始」,黄本作「忠乃實」。姬乃大驚,言:「彼負販於此,曩所與交好者,留作當商;娶我已六年矣,何言死耶?」忠又細述之,相與疑念,不喻其由。逾一晝夜,而牛已返。攜一婦人, 「婦人」: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趙抄本作「婦入」。頭如蓬葆。 蓬葆:〔何註〕蓬,草名;葆,草盛貌。漢書·燕刺王旦傳:「頭如蓬葆,勤苦至矣。」〔吕註〕蓬,亂也;葆,草叢生貌。忠視之,則其所生母也。牛摘耳頓駡:「何棄吾兒?」婦懾伏不敢少動。牛以口齕其項。〔馮評〕天下若多此靈鬼,再醮婦能無寒心?婦呼忠曰:「兒救吾!兒救吾!」忠大不忍,横身蔽鬲其間。牛猶忿怒,婦已不見。衆大驚, 「猶」:鑄本作「又」。「驚」:趙抄本作「駭」。相譁以鬼。旋視牛,顔色慘變,委衣於地,化爲黑氣,亦尋滅矣。母子駭嘆,舉衣冠而瘞之。忠席父業,富有萬金,後歸家問之,則嫁母於是日死,一家皆見牛成章云。

〔但評〕子已十二,又有産可以撫之,乃不貞他適;又復貨産入囊,棄兩孤於膜外,其死宜矣。獨怪牛已病殂,何又負販金陵而再成家室,六七年間,終恝然置家不問也?待子言而後知,豈主典肆者果非鬼乎?藉曰非也,又何以一晝夜而往還千里,攜婦而入,摘耳齕項,婦鬼滅而牛亦委衣爲黑氣也?然以千里之遥,數年之久,卒能正其棄兒之罪,轉恨天下之鬼不如牛!

〔何評〕足以警負心再醮者。

〔校記〕(底本:康熙本 參校本:鑄本、趙抄本、異史本、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)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