萬福,字子祥,博興人也。 鑄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也」字。幼業儒,家少有而運殊蹇, 「家少有而運殊蹇」:鑄本作「家貧而運蹇」。行年二十有奇, 鑄本無「行」字。尚不能掇一芹。鄉中澆俗,多報富户役,長厚者至碎破其家。 「長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長長」,「至碎」作「每至」。萬適報充役,懼而逃,如濟南,税居逆旅。夜有奔女, 「奔女」:手稿本原作「女子來奔」,塗改。顔色頗麗,萬悦而私之,請其姓氏, 「請其」:鑄本作「問」。女自言:「實狐,但不爲君祟耳。」 鑄本「但」作「然」,無「耳」字。萬喜而不疑。女囑勿與客共,遂日至,與共卧處。凡日用所需, 「女囑勿與客共。遂日至與共卧處」:手稿本原作「女囑曰勿以他人共,我必來。萬乃獨居,狐日至與共寢處」,塗改。二十四卷本作「女囑勿與客共寢處」。「日用」:異史本作「日」。無不仰給於狐。〔馮評〕看其用筆直捷處。居無何,二三相識輒來造訪,恒信宿不去。萬厭之而不忍拒, 「萬厭」:手稿本原作「萬心厭」,塗改。「忍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便」。不得已以實告客。〔馮評〕看其用筆不纏繞處。客願一睹仙容。萬白於狐,狐謂客曰 鑄本無「謂客」二字。:「見我何爲哉?我亦猶人耳。」聞其聲,嚦嚦 嚦嚦:〔何註〕嚦音歷,聲也。在目前,四顧即又不見。 「嚦嚦在目前,四顧,即又不見」:鑄本作「不見其人」。「嚦嚦」: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歷歷」。客有孫得言者,〔馮評〕引起。善俳謔, 「俳」:鑄本無此字,手稿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誹」,今據青本改。固請見,且謂:「得聽嬌音, 「且謂得聽嬌音」:手稿本原作「且嘲之謂得聽佳音」,塗改;「謂」:鑄本作「曰」。魂魄飛越。何吝容華,徒使人聞聲相思。」狐笑曰:「賢孫子, 二十四卷本「使人」作「使」。「賢孫子」:手稿本「賢」右下旁加似「哉」字,不類作者筆跡。欲爲高曾母作行樂圖耶?」〔但評〕詼諧滑稽語,最足啟人智慧,亦可見儇薄俳謔者流,隨處取侮,難討便宜。孟子云:「敬人者人恒敬之。」接物處事之要,千古不易。〔何評〕出語便諧。諸客俱笑。 「母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祖母」。「諸客俱笑」:鑄本作「衆大笑」。〔但評〕衹是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之意,而託之於狐,其詼諧更饒雅趣。狐曰:「我爲狐,請與客言狐典,頗願聞之否?」 「頗願聞之否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願聞否」。衆唯唯。狐曰:「昔某村旅舍故多狐,輒出祟行客。客知之,相戒不宿其舍。半年,門户蕭索。主人大憂,甚諱言狐。忽有一遠方客,自言異國人,望門休止。主人大悦。甫邀入門,即有途人陰告曰:『是家有狐。』客懼,白主人欲他徙,主人力白其妄,客乃止。入室方卧,見羣鼠出於牀下。客大駭,驟奔急呼:『有狐!』主人驚問,客怨曰 「怨」:鑄本作「怒」。:『狐巢於此,何誑我言無?』主人又問:『所見何狀?』客曰:『我今所見, 「今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適」。細細幺麼, 幺麼:〔何註〕幺音邀,小也。東坡梅花詞:「倒挂緑毛幺鳳。」鶡冠子:「無道之君,任用幺麼。」〔吕註〕服虔通俗文曰:「不長曰幺,細小曰麼。麼,莫可切。」不是狐兒,必當是狐孫子!』」〔但評〕趣語無痕。〔何評〕諧甚。言罷,座客爲之粲然。 鑄本無「爲之」二字。孫曰:「既不賜見,我輩留宿,宜勿去,阻其陽臺。」 陽臺:〔吕註〕見公孫九娘「誰想」句註。 「我輩留宿,宜勿去,阻其陽臺」:手稿本原作「我輩留宿,宜勿去,定阻他狐子陽臺」,塗改;鑄本作「我輩留勿去,阻爾陽臺」。「留宿宜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宜留宿」。狐笑曰:「寄宿無妨,倘小有迕犯,幸勿滯懷。」 滯懷:〔何註〕留滯於懷也。 「小有」:諸參校本作「有小」。「滯」:鑄本作「介」。客恐其惡作劇,乃共散去。〔馮評〕作一間便有停蓄,一直説去便少節奏。然數日必一來,索狐笑駡。狐諧甚,每一語即顛倒賓客,滑稽 滑稽:〔吕註〕史記·樗里子甘茂列傳:「滑稽多智。」註:「滑,亂也。稽,同也。辯捷之人,言非若是,言是若非,能亂同異也。」一云:「滑稽,流酒器也。轉注吐酒,終日不已。人之出口成章,辭不能竭,若滑稽之吐酒不已也。」○按:滑音骨。又姚察云:「滑讀如字,稽音計。言諧語滑利,其計智疾出也。」者不能屈也。羣戲呼爲「狐娘子」。〔馮評〕如弈家閒中布子。一日,置酒高會,萬居主人位,孫與二客分左右座,上設一榻屈狐。 鑄本無「座」字,「屈」作「待」。「上」:黄本作「下」。狐辭不善酒,咸請坐談,許之。酒數行,衆擲骰 骰:〔何註〕音頭,五木戲也。爲瓜蔓之令。 瓜蔓之令:〔吕註〕未詳。○明史:「文皇赤景清族,籍其鄉,轉相扳染,謂之瓜蔓抄。」字當本此。△按:瓜蔓抄與酒令不相干。客值瓜色,會當飲, 「客值瓜色,會當飲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一客值瓜色,當飲」。戲以觥移上座曰:「狐娘子大清醒,暫借一觴。」 鑄本「大」作「太」,「觴」作「杯」。狐笑曰:「我故不飲。願陳一典,以佐諸公飲。」孫掩耳不樂聞。客皆言曰 「皆言曰」:鑄本作「皆曰」。:「駡人者當罰。」狐笑曰:「我駡狐何如?」〔但評〕以自駡駡人,聰明之至,流毒之至。衆曰:「可。」於是傾耳共聽。狐曰:「昔一大臣,出使紅毛國, 紅毛國:〔吕註〕未詳。○山海經有毛民國,身生毛。無紅毛國。○明史:「和蘭又名紅毛番。」〔吕註補〕紅毛夷即荷蘭,明史作和蘭。在西南海中,地近佛郎機。其人深目長鼻,髮眉鬚皆赤,故又曰紅毛夷。着狐腋 狐腋:〔何註〕狐腋下皮也。戰國策:「千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腋。」〔吕註〕王褒四子論:「千金之裘,非一狐之腋。」△按:四子論即四子講德論。冠見國王。王見而異之,問:『何皮毛?温厚乃爾。』 二十四卷本「温」上有「深」字。大臣以『狐』對。王言:『此物生平未曾得聞。 「王言」:鑄本作「王曰」。「曾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嘗」。狐字字畫何等?』使臣書空 書空:〔何註〕殷浩被黜、終日書空作咄咄怪事。而奏曰:『右邊是一大瓜,〔馮評〕山左人謂妓女爲大瓜,駡左右二客也。左邊是一小犬。』」主客又復鬨堂。二客陳氏兄弟,一名所見,一名所聞,見孫大窘,乃曰:「雄狐何在?而縱雌流毒若此!」 「雌」: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雌狐」。狐曰:「適一典,談猶未終,遂爲羣吠所亂,請終之。〔但評〕横空截斷,即乘勢接入,用筆矯健乃爾。〔馮評〕從容大雅,可奪晉人之席。國王見使臣乘一騾, 騾:〔何註〕同驘。舊非中國所産。五代史謂匈奴奇畜。仙人李少君騎青騾。李賀詩:「少君騎海上,人見是青騾。」 「乘一騾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乘騾」。甚異之,使臣告曰:『此馬之所生。』又大異之,使臣曰:『中國馬生騾,騾生駒駒。』 「甚」:異史本作「共」。「駒駒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駒」。(下同)王細問其狀。使臣曰:『馬生騾,是「臣所見」;騾生駒駒,乃「臣所聞」。』」 「乃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是」。〔但評〕伶牙利齒,想入非非。舉座又大笑。衆知不敵,乃相約:後有開謔端者, 「鬨堂……後有」:手稿本原作「鬨堂。孫嫚駡曰:“小狐子典盡此矣。頗快意否?”狐笑曰:“典尚未盡,恐足下不願聞。”衆知將以孫戲,咸請之。孫又掩耳云:“我不聞,我不聞!”衆又以爲請。狐方欲言,孫遽曰:“既欲洩狐子氣,必以狐言乃可。”狐少思,乃曰:“一癡兒在岳家,見岳獵得狐,即以問岳。岳曰:「狐也。」兒欲近觀,懼爲狐噬,遠立徬徨。岳曰:「此不咥人。」兒喜,近視,展玩不釋手,欲携去飼之。岳紿之曰:「此已死,不可復飼。少間當以生者奉贈。」兒臨别堅索狐。岳乃以家畜小猧子付之。兒大悦,遽抱之。咥齕其手。兒棄咥,審顧曰:「個好狐雛,但口傷人,不似其母。」”舉座又大笑。孫素能言,至此頓屈,乃曰:“吾不敢與狐娘子對談壘矣。”從今之後有」。塗改。罰作東道主。頃之酒酣,孫戲謂萬曰:「一聯請君屬之。」 屬之:〔何註〕對之也。萬曰:「何如?」孫曰:「妓者出門訪情人, 「一聯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有聯」。「妓者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妓女」。來時『萬福』,去時『萬福』。」〔但評〕惟口啟羞,前已輕拳博重拳矣,此時尚不知進退耶?〔何評〕對通。合座屬思不能對, 「座屬思不能對」:鑄本作「衆屬思未對」。狐笑曰:「我有之矣。」衆共聽之。 「衆共聽之」:鑄本作「對」。曰:「龍王下詔求直諫,鱉也『得言』,也『得言』。」四座無不絶倒。 絶倒:〔吕註〕山堂肆考:「衛玠善通莊老。王平子每聞玠言,輒絶倒於坐前後。三聞,爲之三倒。時人語曰:『衛玠談道,平子絶倒。』」絶倒,大笑也。△按:世説新語·賞譽:「王平子邁世有俊才,少所推服。每聞衛玠言,輒嘆息絶倒。」可見此處「絶倒」,義爲折服。歐陽修歸田録:「間以滑稽嘲謔,形於風刺,更相酬酢,往往鬨堂絶倒。」此「絶倒」方爲大笑。 「四座無不絶倒」:鑄本作「衆絶倒」。〔王評〕妙解人頤。孫大恚曰:「適與爾盟,何復犯戒?」狐笑曰:「罪誠在我,但非此不成確對耳。〔但評〕自是確對,特太虐耳。明旦設席, 「成」: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能」。「旦」:鑄本作「日」。以贖吾過。」相笑而罷。狐之恢諧, 詼諧:〔何註〕謔也。漢書·東方朔傳:「朔之詼諧。」 「恢」: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詼」。不可殫 殫:〔何註〕音單,平聲字,盡也。述。居數月,與萬偕歸, 「與萬偕歸」:手稿本原作「謂萬事且了,可以歸,乃治裝偕歸」,塗改。及博興界,告萬曰:「我此處有葭莩親,往來久梗,不可不一訊。日且暮,與君同寄宿,待旦而行可也。」萬詢其處,指言:「不遠。」萬疑前此故無村落, 「前此」:異史本無「前」。姑從之。二里許,果見一莊,生平所未歷。狐往叩關, 二十四卷本「二」上有「行」字。「往叩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即叩」。一蒼頭出應門。入則重門叠閣,宛然世家。俄見主人,有翁與媪, 二十四卷本無「與」字。揖萬而坐。列筵豐盛,待萬以姻婭, 姻婭:〔吕註〕禮·昏義疏:「婿曰婚,妻曰婭。婿昏時而來,妻因之而去。又妻父曰婚,婿父曰姻。」今男女之家皆曰姻。○爾雅·釋親:「兩婿相謂爲婭,言相亞次也。」 二十四卷本「婭」下有「禮」字。遂宿焉。狐早謂曰 「狐早謂曰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狐早起,謂萬曰」;「謂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詣」。:「我遽偕君歸,恐駭聞聽。君宜先往,我將繼至。」萬從其言先至,預白於家人。未幾狐至,與萬言笑。人盡聞之,而不見其人。 「而不」:鑄本作「不」。逾年,萬復事於濟,狐又與俱。忽有數人來,狐從與語,備極寒暄,乃語萬曰:「我本陝中人,與君有夙因,遂從爾許時。今我兄弟至矣。 「語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謂」。鑄本無「爾」字,「至矣」作「來」。青本、黄本無「矣」字。將從以歸,不能周事。」留之不可,竟去。
阮亭云:「此狐辨而黠,自是東方曼倩一流。」 鑄本、異史本、黄本、青本無此評。二十四卷本于「一流」下有評「又即妙絶解人頤」。
〔手稿本某乙評〕狐諧似注意孫姓,但不知何人爲翁所惡耳。
〔何評〕此狐可作談友。
〔方評〕程曉女典以麗色妖容,高才美詞,爲蘭形棘心,玉曜瓦質。志中若仙人島之姐妹吾尚不取,况此狐蘭形玉曜未之見也。人反競賞其棘心瓦質,何哉?
〔校記〕(底本:手稿本 參校本:異史本、青本、黄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)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