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生,邑之東山人。少嗜讀,但山村無所就正,年二十餘,字畫多訛。先是,家中患狐,服食器用,輒多亡失,深患苦之。一夜讀,卷置案頭,被狐塗鴉;甚者, 「甚恚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甚」。狼籍不辨行墨。因擇其稍潔者輯讀之,僅得六七十首。心甚恚憤, 「翻攤」:黄本作「攤翻」。而無如何。又積窗課廿餘篇,待質名流。晨起,見翻攤案上, 「春秋」:青本作「陽秋」。墨汁濃泚殆盡,恨甚。會王生者以故至山,素與郭善,登門造訪,見污本,問之。郭具言所苦,且出殘課示王。王諦玩之,其所塗留,似有春秋; 春秋:青本作「陽秋」,〔吕註〕晉書:「恒彝曰:『季野有皮裏陽秋。』」言其外無臧否,而内有褒貶也。避晉諱,故謂春秋爲陽秋。按:褚裒字季野,陽翟人,仕終鎮北將軍,名冠中興,晉簡文帝鄭后諱富春。 「回」:青本作「向」。「覘」:康熙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觀」。〔但評〕墨汁濃泚,具有陽秋,即目下十行者亦不能及,可以爲師矣。又覆視涴 涴:〔何註〕烏卧切,泥著物也。又與汙同。韓愈詩:「勿使泥塵涴。」卷,類冗雜可删,訝曰:「狐似有意。不惟勿患,當即以爲師。」過數月,回視舊作,頓覺所塗良確。於是改作兩題,置案上,以覘其異。 「艷」:康熙本、鑄本作「絶」。比曉又塗之。積年餘,不復塗,但以濃墨灑作巨點,淋漓滿紙。郭異之,持以白王,王閲之曰:「狐真爾師也,佳幅可售矣。」是歲,果入邑庠。郭以是德狐,恒置鷄黍,備狐啗飲。每市房書名稿,不自選擇,但决於狐。由是兩試俱列前名,入闈,中副車。時葉、繆諸公稿,風雅艷麗, 「蔭」:青本作「漬」。家傳而户誦之。郭有抄本,愛惜臻至,忽被傾濃墨碗許於上,污蔭幾無餘字; 康熙本無「被」。「前茅」:康熙本作「前矛」。〔但評〕不謂葉、繆諸公稿已被斥於狐,於家傳户誦之中,而污漬幾無餘字,可謂另具隻眼。又擬題構作,自覺快意,悉浪塗之,於是漸不信狐。無何,葉公以正文體被收,又稍稍服其先見。然每作一文,經營慘澹, 慘澹:〔吕註〕杜甫丹青引:「詔謂將軍拂絹素,意匠慘淡經營中。」輒被塗污。自以屢拔前茅, 前茅:〔何註〕左傳·宣十二年:「前茅慮無。」註:「時楚以茅爲旌幟,故在前。」 「灑點煩多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濃墨灑點」。心氣頗高,以是益疑狐妄。乃録向之灑點煩多者試之, 「旦見」: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但見」,康熙本作「且見」。狐又盡泚之。乃笑曰:「是真妄矣!何前是而今非也?」遂不爲狐設饌,取讀本鎖箱簏中。旦見封錮儼然, 「餘習」:康熙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故習」。啟視則卷面塗四畫,粗於指;第一章畫五,二章亦畫五,後即無有矣。自是狐竟寂然。後郭一次四等,兩次五等, 「後郭」句:〔吕註〕按:國初副車無定額。中副車之後,仍應歲試,三次而後准貢。始知其兆已寓意於畫也。
異史氏曰:「滿招損,謙受益,天道也。名小立遂自以爲是,執葉、繆之餘習, 「大敗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一敗」。狃 狃:〔何註〕習也。而不變,勢不至大敗塗地 大敗塗地:青本作「一敗塗地」,吕註云:史記·高祖本紀:「天下方擾,令置將不善,一敗塗地。」不止也。 鑄本無「異史氏……如是夫」一段。滿之爲害如是夫!」 「期以必死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期以死守」。
〔但評〕善學者進一境,乃知前所歷之境不及今所到之境;而今所未到之境,必遠勝今現到之境。文境亦然。屢拔前茅,一鄉一邑之前茅耳。鄉、會闈中,誰非拔前茅者?而有勝有負,又何以言之?井底蛙自鳴得意,宜其敗也。
〔何評〕稍有所得,便沾沾自足,郭生固非進道之器也。
〔校記〕(底本:手稿本 參校本:康熙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黄本、鑄本)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