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清僧某，道行高潔，年八十餘猶健。 「某」：鑄本無，異史本、康熙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其」。「八」：諸本作「七」，此用九二三九號青本。一日，顛仆不起，寺僧奔救，已圓寂 圓寂：〔吕註〕按僧亡曰真寂、順寂、圓寂。矣。僧不自知死，魂飄去，至河南界。河南有故紳 紳：〔何註〕縉紳先生也。子，率十餘騎，按鷹獵兔，馬逸， 逸：〔何註〕音佚，奔也。成公二年，馬逸不能止。墮斃；魂適相值， 鑄本「率」下無「十」字，並黄本、二十四卷本，異史本「墮」作「墜」。「魂適相」：鑄本作「僧魂適」。翕然而合，遂漸蘇。厮僕還問之，張目曰：「胡至此？」衆扶歸。入門， 「還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、黄本作「環」，古今字。康熙本無「入門」二字。則粉白黛 黛：〔何註〕音代，所以畫眉。緑者紛集顧問，大駭曰：「我僧也，胡至此？」家人以爲妄，共提耳悟之。僧亦不自申解，但閉目不復有言。〔但評〕初張目曰：「胡至此？」猶是始蘇之言也。見粉白黛緑者大駭矣，曰：「我僧也，胡至此？」既已認定，何必向人嘵嘵？惟有閉目静證而已。人當萬難爲情時，能認定己身，曰我何人也，則無論富貴、貧賤、患難，皆可以守之而不失矣。餉 餉：〔何註〕同𩜋，有平仄二音。以脱粟 脱粟：〔何註〕晏嬰食脱粟飯，謂僅脱其殻，不精熟也。〔吕註〕前漢書·公孫弘傳：「位在宰相，封侯，而爲布被脱粟之飯。」則食，酒肉則拒；夜獨宿，不受妻妾奉。〔馮評〕還記得本來面目，是有定力，所以不致墮落。否則幾人到此，誤生平矣。數日後，忽思少步，衆皆喜。既出，少定，即有諸僕紛來，錢簿穀籍，雜請會計。 會計：〔吕註〕周禮·天官·司會註：「司會主天下之大計。」疏：「日計曰成，月計曰要，歲計曰會。」 「請」：鑄本作「諸」。公子託以病倦，悉卸絶之， 「卸」：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謝」。惟問：「山東長清縣，知之否？」共答：「知之。」曰：「我鬱無聊賴，欲往遊矚，宜即治任。」 治任：〔何註〕任音壬，負擔也。王制：輕任並，重任分。△按：治，整理。任，行裝。衆謂新瘳， 瘳：〔何註〕音抽，病愈也。詩·鄭風：「云胡不瘳。」未應遠涉，不聽，翼日遂發。抵長清，視風物如昨。 「昨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故」。無煩問途，竟至蘭若。弟子數人見貴客至， 青本、黄本無「數人」二字。伏謁甚恭，乃問：「老僧焉往？」答云：「吾師曩已物化。」 物化：〔吕註〕莊子·刻意篇：「聖人之生也天行，其死也天化。」註：「不忍斥言其死，故言隨物而化也。」問墓所，羣導以往， 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導」下有「引」字。則三尺孤墳，荒草猶未合也。〔馮評〕冢頭人是冢中人。衆僧不知何意，既而戒馬欲歸，囑曰：「汝師戒行之僧， 戒行之僧：〔吕註〕毗尼藏經：「僧有五戒：不殺生，不偷盗，不邪淫，不妄言，不飲酒食肉。」所遺手澤， 手澤：〔吕註〕禮·玉藻：「父没而不能讀父之書，手澤存焉爾。」註：「手之所持，猶存潤澤之跡也。」宜恪 恪：〔何註〕音𥯚，敬慎也。守，勿俾損壞。」衆唯唯，乃行。既歸，灰心木坐， 康熙本「勿俾」作「勿」，「木」作「未」。「損壞」：黄本作「壞損」。了不勾當 勾當：〔吕註〕吕藍衍言鯖：「勾當，幹當事也。」○按：勾音遘，當去聲。〔何註〕辨理也。曹彬傳：「勾當公事。」家務。居數月，出門自遯，直抵舊寺，謂弟子 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弟子」下有「曰」字。：「我即汝師。」衆疑其謬， 謬：〔何註〕誤也，違也。相視而笑。乃述返魂之由，又言生平所爲，悉符。 「述」、「悉」：康熙本均作「迷」。衆乃信，居以故榻，事之如平日。後公子家屢以輿馬來，哀請之，略不顧瞻。又年餘，夫人遣紀綱 紀綱：〔吕註〕左傳·僖二十四年：「秦伯送衛於晉三千人，實紀綱之僕。」〔何註〕言能紀綱其家政之僕也。至，多所饋遺。金帛皆却之，惟受布袍一襲而已。友人或至其鄉，敬造之，見其人默然誠篤，年僅而立， 「而立」：鑄本作「三十」。〔馮評〕摘用三十而立，如稱管仲爲微管，馬卿、揚雲、凡古人已用者皆可用之，否則疑其割斷文理。而輒道其八十餘年事。
異史氏曰：「人死則魂散，其千里而不散者，性定故耳。予於僧，不異之乎其再生，而異之乎其入紛華靡麗之鄉，而能絶人以逃世也。 青本「紛華靡麗」作「靡麗紛華」，並黄本「逃」下無「世」字。若眼睛一閃，而蘭麝薰心，有求死不得者矣，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若」字。青本「薰」作「生」，鑄本「死」下有「而」字。况僧乎哉！」
〔但評〕行高乃不墮落，性定乃不動摇。心性清净，可以生，可以死，可以已死而再生，可以再生而若死。紛華靡麗，諸色皆空；槁木死灰，生心無住。依然故榻，三千界衹此蒲團，受爾布袍，八十年本來面目。
〔方評〕僧誠高矣。但不知公子之妻妾累請不還，有夫而仍無夫，畢竟何以爲情也？一笑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康熙本、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