鍾慶餘，遼東名士也。應濟南鄉舉， 鑄本「名士也」作「名士」，「鄉舉」作「鄉試」。「濟南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南」。聞藩邸〔馮評〕「藩邸」二字着眼，非浪下。有道士，知人休咎，心向往之。二場後至趵突泉， 趵突泉：〔何註〕趵音豹。濟南有趵突泉。〔吕註〕齊州二堂記：「泰山之北，與齊東南諸山之水，會于黑水灣、柏崖灣。而至於渴馬崖，自崖而北五十里，有泉涌出，曰趵突泉。」適相值：年六十餘，鬚長過胸，一皤然道人也。 「一皤然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皤然」。集問災祥者如堵，道士悉以微詞授之；於衆中見生，忻與握手， 「忻與」：鑄本作「忻然」。曰：「君心術德行，可敬也！」〔馮評〕常人重神仙，神仙欲重忠孝。挽登閣上，屏人語，〔但評〕衆中豈無福命至厚者，與生握手，則心術德行之難可知。因問：「莫欲知將來否？」曰：「唯唯。」 「唯唯」：鑄本作「然」。曰：「子福命至薄，然今科鄉舉可望。但榮歸後，恐不復見尊堂矣。」鍾性至孝，聞之涕下， 「鍾性至孝，聞之涕下」：鑄本「生至孝，聞之泣下」，異史本「性」作「生」。遂欲不試而歸。道士曰：「若過此以往， 「以往」：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一往」。鑄本作「往」。一榜亦不可得矣。」生云 「生云」：黄本作「生曰」。：「母死不見，且不可復爲人，貴爲卿相，何加焉！」〔但評〕至性語，不可多得。道士曰：「某夙世與君有緣，今日必合盡力。」乃以一丸授之曰 「以一丸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以丸」。：「可遣人夙夜將去，服之可延七日，場畢而行，母子猶及見也。」生藏之，匆匆而出。 「而出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而去」。神志喪失，因計終天有期，早歸一日，則多得一日之奉養，〔但評〕抱終天之恨者，不敢卒讀。〔馮評〕極寫純孝。○如此寫純孝方是，若命僕持書先歸，便未見得。〔何評〕至性不回。攜僕貰驢，即刻東邁。馳里許，驢忽返奔，鞭之不馴， 此上十一字：鑄本「馳」作「驅」；「奔」作「賁」，「鞭」作「卞」。控之則蹶。生無計，躁汗如雨。僕勸止之。生不聽，又貰他驢，亦如之。〔但評〕驢也，非驢也，亦非道人，且非王者也。此其故，仍當問之生。日已銜山，莫知爲計。僕又勸曰：「明日即完場矣，何争此一朝夕乎？請即先主而行，計亦良得。」 「亦如之」：異史本作「又如之」。「亦良」：康熙本作「良」，今據諸參校本補。不得已從之。次日草草竣事，立時遂發，不遑啜息，星馳而歸。則母病綿惙， 綿惙：〔何註〕惙音綴，疲也。下丹藥，漸就痊可。入視之，就榻泫泣，母摇首止之， 「泫泣」：鑄本作「泣泣」。「摇首」：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摇手」。「手」：古「首」字。執手喜曰：「適夢至陰司，見王者顔色和霽，謂：『稽爾生平，無大罪惡； 此上二十一字：鑄本「至」作「之」，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和霽」作「霽和」，黄本「陰」作「冥」，「罪」作「過」。今念汝子純孝，賜壽一紀。』」 一紀：〔何註〕一紀十二年也。書·畢命：「既歷三紀。」〔王芑孫評〕孝可通神。生亦喜。歷數日，果平健如故。 「歷數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數」。未幾聞捷，〔馮評〕又出人意外。辭母如濟。因賂内監，致意道士。道士欣然出，生便伏謁。道士曰：「君既高捷，太夫人又增壽數，此皆盛德所致，道人何力焉！」生又訝其預知， 「預知」：鑄本作「先知」。因而拜問終身。道士云：「君無大貴，但得耄耋足矣。君前身與我爲僧侣，以石投犬，誤斃一蛙，今已投生爲驢。論前定數，君當横折；〔馮評〕斃一蛙出於誤，乃報之横折，冥律太不分曉。世之獵取禽獸者盈千纍萬，又不知何以報之？今孝德感神，已有解星入命，固當無恙。但夫人前世爲婦不貞，數應少寡。今君以德延壽，非其所耦，恐歲後瑶臺傾 瑶臺傾：〔何註〕劉禹錫傷往賦：「寶瑟僵兮弦柱絶，瑶臺傾兮鏡奩空。」也。」生惻然良久，問繼室所在。曰：「在中州，今十四歲矣。」臨别囑曰：「倘遇危急，宜奔東南。」後年餘妻病，果死。〔馮評〕又突下一句。鍾舅令於江西，母遣往省，即以便途過中州， 此上十九字：黄本「死」作「卒」，鑄本「即以」作「以」，並青本、異史本「江西」作「西江」；二十四卷本「鍾」作「生」。將應繼室之讖。 讖：〔吕註〕説文：「讖，驗也。」徐鍇曰：「凡讖緯皆言將來之驗也。」偶適一村，值臨河優戲，士女甚雜。方欲整轡趨過，有一失勒牡驢，隨之而行，致騾蹄趹。生回首以鞭擊驢耳，驢驚，大奔。時有王世子 王世子：〔何註〕王子也。方六七歲，〔馮評〕與前藩邸互映，然非前藩，一在濟南，一在中州也。乳媪抱坐堤上；驢冲過，扈從皆不及防，擠墮河中。衆大嘩，欲執之。生縱騾絶馳，頓憶道士言，極力趨東南。約三十餘里， 此上七十字，黄本「騾」作「驢」，「首」作「道」，「墮」作「墜」，並青本「三十」作「二十」。入一山村，有叟在門。〔馮評〕帶前。下騎揖之，叟邀入，自言方姓，便詰所來。生叩伏在地，具以情告。叟言：「不妨。請即寄居此間，當使徼者 徼者：〔何註〕徼音叫。邏卒曰遊徼。漢書·黄霸傳註：「遊徼，主徼巡盗者也。」去。」至晓得耗，始知爲世子。叟大駭曰：「他家可以爲力，此真愛莫助之矣！」 「助之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能助」。〔馮評〕總不用平筆，必作小曲折。生哀不已。叟籌思曰：「不可爲也。請過宵聽其緩急，倘可再謀。」 「過宵」：鑄本作「過一宵」。「倘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尚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或可」。生愁怖，終夜不枕；次日偵聽，則已行牒譏察，收藏者棄市。叟有難色，無言而入。生疑懼無以自安。中夜，叟來叩扉，入，少坐便問 鑄本無「叩扉」二字，「少坐」作「坐」。：「夫人年幾何矣？」〔馮評〕偏從叟一邊説來。生以鰥對。叟喜曰：「吾謀濟矣。」〔但評〕叟非常人，所謂解星也。○以女救人，叟之謀於此創見，謂非天誘其衷哉。
問之，答云：「姊夫慕道， 「姊夫」：鑄本作「余姊夫」。挂錫 挂錫：〔吕註〕大智度論：「菩薩多用錫杖。」○釋氏要覽：「比丘持錫有二十五威儀，室中不得著地，必挂於壁。故遊行僧爲飛錫，安住僧爲挂錫。」南山；姊又謝世，遺有孤女，從僕鞠養，亦頗慧，以奉箕帚如何？」 「何如」：參校本中除二十四卷本外均作「如何」。〔馮評〕帶前。生喜符道士之言，而又冀親戚密邇，可以得其周謀，曰：「小生誠幸矣。但遠方罪人，深恐貽累丈人。」叟曰：「此即爲君謀也。 「此即」：鑄本作「此」，青本作「即此」。姊夫道術頗神，〔馮評〕逗下。但久不與人事矣。合卺後，自與甥女籌之，必合有計。」〔但評〕曰吾謀濟，而復藉手於必合有計之人。此不善將兵而善將將者。生益喜， 「益喜」：鑄本作「喜極」。贅焉。〔馮評〕簡句。女十六歲，艷絶無雙。生每對之欷歔，女云：「妾即陋，何遂遽見嫌惡？」生謝曰：「娘子仙人，相耦爲幸，但有禍患，恐致乖違。」因以實告，女怨曰：「舅乃非人！ 黄本「舅乃」作「舅氏」，並青本「怨曰」作「怨」。此彌天 彌天：〔何註〕彌，遍也。言大也。之禍，不可爲謀，乃不明言，而陷我於坎窞！」〔馮評〕作小曲折。生長跽曰：「是小生以死命哀舅， 「長跽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長跪」。「是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此」。舅慈悲而窮於術，知卿能生死人而肉白骨 生死人而肉白骨：〔吕註〕見花姑子「起死人而肉白骨」註。也。〔但評〕舅也，非舅也，亦非妮子，且非丈人也。此其故，仍當問之生。某誠不足稱好逑，然家門幸不辱寞。倘得再生，香花供養有日耳。」〔馮評〕善於詞令。女嘆曰：「事已至此，復何辭？ 「復何」：二十四卷本、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夫復何」。康熙本此下衍「至此」二字，今刪。然父自削髮招提， 招提：〔何註〕浮屠所居。杜甫詩：「已從招提遊，更宿招提境。」兒女之愛已絶。無已，同往哀之，恐擔挫辱不淺也。」乃一夜不寐，以氈綿厚作蔽膝，各以隱着衣底； 「各以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夫妻」。然後唤肩輿入南山。十餘里，山徑拗折 拗折：〔何註〕謂山路曲盤也。絶險， 「山徑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山遥」。「絶險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絶陷」。不復可乘。下輿，女跬步甚艱，〔馮評〕小曲折。生挽臂曳扶， 「曳扶」：鑄本作「曳扶之」。竭蹶始得上達。不遠即見山門，共坐少憩。女喘汗淫淫，粉黛交下，生見之，情不可忍，曰：「爲某故，遂使卿罹此苦。」女愀然曰：「恐此尚未是苦！」 「某故」：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某事」。「是苦」：鑄本作「是」。〔馮評〕小曲折。困少蘇，相將入蘭若，禮佛而進；曲折入禪堂，見老僧趺坐，目若瞑，〔馮評〕畫出老僧，似一尊活佛。一僮執拂侍之。方丈 方丈：〔何註〕高僧傳：「維摩居士石室，以手版縱横量之，得十笏，故云方丈。」中，掃除光潔；而坐前悉布沙礫， 沙礫：〔何註〕礫音落，小石也。△按：礫音利。密如星宿。女不敢擇，入跪其上，生亦從諸其後。僧開目一瞻，即復合去。 二十四卷本「一瞻」作「一視」，「合去」作「瞑去」。「目」：康熙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眸」。女參白：「久不定省， 定省：〔何註〕禮·曲禮：「昏定而晨省。」定，問安也。省，視也，察也。今女已嫁，故偕婿來。」〔馮評〕語簡而該，凡對尊長之言如此。僧久之啟視曰：「妮子大累人！」即不復言。夫妻跪良久，筋力俱殆，沙石將壓入骨，痛不可支。又移時，乃言曰：「將騾來未？」女答言 二十四卷本「沙石」作「沙礫」，黄本「騾」作「驢」。「答言」：鑄本作「答曰」。：「未。」曰：「夫妻即去，可速將來。」〔馮評〕加一句。二人拜而起，狼狽而行。既歸，謹如其命，不解其意，但伏聽之。 「謹如其命」：鑄本作「如命」。「但伏」：黄本作「姑伏」。過數日，相傳罪人已得，伏誅訖。〔馮評〕此處用簡筆，若詳叙便有許多話説。夫妻相慶。無何，山中遣僮來，以斷杖付生云：「代死者，此君 此君：〔吕註〕晉書·王徽之傳：「嘗寄居空宅中，便令種竹。或問其故，徽之但嘯詠，指竹曰：『何可一日無此君耶？』」也。」便囑瘞祭， 「瘞祭」：鑄本作「瘞葬致祭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葬祭」。「便」：青本作「更」。以解竹木之冤。〔但評〕以杖代死，奇極。老僧力能爲之，尚囑瘞祭以解其冤。况乎非竹木之可比者而乃冤結哉！〔馮評〕竹木之冤，句理精。生視之，斷處有血痕焉，乃祝而葬之。 「乃祝」：黄本作「乃祀」。夫妻不敢久居，星夜歸遼陽。〔但評〕心術德行，感通仙人，示之以未來，授之以靈藥，可謂兩全矣。然而終天有期，愛日難已，即過此以往，一榜亦不可得，奚足計哉！驢忽反奔，以此捷高科，即以此增母壽。盛德所致，道人何力焉？王者又何力焉？蛙化牡驢，彌天禍降；而鸞膠之續，已在中州。以亡命而得好逑，固舅之慈悲而窮於術；而生死人、肉白骨，安知非有大慈悲誘其衷耶？竹木代死，易横折而耄耋之，猶是盛德所致耳。舅何力焉？丈人又何力焉？
〔何評〕授藥延生，斷杖代死，並是孝德所感致耳。此父女不見姓名。
〔王芑孫評〕鍾生至孝，至孝可以感神，所以母壽得增，得以奉養，以盡其孝思也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、鑄本、青本、黄本）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