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二十二 神仙二十二

《太平廣記》——李昉等十四人

  • 羅公遠
  • 僕僕先生
  • 藍采和

羅公遠

羅公遠,本鄂州人也。刺史春設,觀者傾郡。有一白衣人,長丈餘,貌甚異,出群衆尺餘。門衛者皆怪之。俄有小童傍過,叱曰:「汝何故離本處,驚怖官司耶?不速去!」其人遂攝衣而走。吏乃擒小童至醮所,具白於刺史。刺史問其姓名。云:「姓,名公遠,自幼好道術,適見守江龍上岸看,某趣令回。」刺史不信曰:「須令我見本形。」曰:「請俟後日。」至期,於水濱作一小坑,深纔一尺,去岸丈餘,引水入。刺史與郡人並看。逡巡,有魚白色,長五六寸,隨流而至,騰躍漸大,青烟如線,起自坎中。少頃,黑氣滿空,咫尺不辨。公遠曰:「可以上津亭矣。」未至,電光,注雨如瀉,須臾即定。見一大白龍於江心,頭與雲連,食頃方滅。時玄宗酷好仙術,刺史具表其事以進。時玄宗張果葉法善棋次,二人見之大笑曰:「村童事亦何解。」乃各握棋子十數枚,問曰:「此有何物?」曰:「空手。」及開,果無,並在公遠處。方大駭異,令與等齒坐。

劍南有果初進,名爲日熟子。以術取,每過午必至。其日,曁夜都不到,相顧而語曰:「莫是羅君否?」時天寒圍爐,公遠笑,於火中素樹一筯,及此除之,遂至。詰使者,云:「欲到京,焰火亙天,無路可過,適火歇,方得度。」從此衆皆敬伏。

開元中,中秋望夜時,玄宗於宮中玩月,公遠奏曰:「陛下莫要至月中看否?」乃取拄杖向空擲之,化爲大橋,其色如銀,請玄宗同登。約行數十里,精光奪目,寒色侵人,遂至大城闕。公遠曰:「此月宮也。」見仙女數百,皆素練寬衣,舞於廣庭。玄宗問曰:「此何曲也?」曰:「《霓裳羽衣》也。」玄宗密記其聲調,遂回,却顧其橋,隨步而滅。且召伶官,依其聲調作《霓裳羽衣曲》。

武惠妃尤信金剛三藏玄宗功德院,忽苦背癢,公遠折竹枝,化七寶如意以進。玄宗大悦,顧謂三藏曰:「上人能致此乎?」曰:「此幻化耳。臣爲陛下取真物。」乃袖中出七寶如意以進。公遠所進者,即時化爲竹枝耳。及玄宗幸東武妃同行,在上陽宮麟趾殿,方將修殿,其庭有大方梁數丈,徑六七尺。時公遠葉尊師金剛三藏皆侍從焉。玄宗葉尊師曰:「吾方閑悶,可試小法以爲樂也。師試爲朕舉此方木。」受詔作法,方木一頭揭數尺,而一頭不起。玄宗曰:「師之神力,何其失耶!」曰:「三藏使金剛善神,衆壓一頭,故不舉。」時玄宗武妃武妃頗有悦色,三藏亦陰心自權,惟公遠低頭微哂。玄宗謂三藏曰:「師神呪有功,不能及,可爲朕呪法善入澡瓶乎?」三藏受詔置瓶,使法善敷座而坐,遂呪法《大佛頂真言》,未終遍,身歘歘就瓶,不三二遍,舉至瓶嘴,遍訖,拂然而入瓶。玄宗不悦,良久謂三藏曰:「師之功力,當得自在,既使其入,能爲出乎?」三藏曰:「是僧之本法也。」即呪之。誦《佛頂真言》數遍,都不出。玄宗曰:「朕之法師,今爲三藏所呪而没,不得見矣。」武妃失色,三藏大懼。玄宗公遠曰:「將若之何,得法善出矣。」公遠笑曰:「法善不遠。」良久,高力士奏曰:「葉尊師入。」玄宗大驚曰:「銅瓶在此,自何所來?」引人問之,對曰:「寧王邀臣喫飯,面奏的不放,臣適寧王家食訖而來,不因一呪,何以去也。」玄宗大笑,武妃、三藏皆賀。已而使設法籙。於是取三藏金襴袈裟摺之,以盆覆之。禹步叩齒,繞三匝曰:「太上老君攝去。」盆下袈裟之縷,隨色皆攝,各爲一聚。三藏曰:「惜哉金襴,至毁如此!」玄宗曰:「可正乎?」曰:「可。」又覆之,呪曰:「太上老君正之。」啓之,袈裟如故。又取三藏鉢,燒之烘赤,手捧以合三藏頭,失聲而走。玄宗大笑。公遠曰:「陛下以爲樂,乃道之末法也。葉師何用逞之?」玄宗曰:「師不能爲朕作一術以懼朕耶?」公遠曰:「請更問三藏法術何如?」三藏曰:「貧道請收固袈裟,試令羅公取,取不得則羅公輸,取得則僧輸。」於是令就道場院爲之。三藏結壇焚香,自於壇上跏趺作法,取袈裟貯之銀合。又安數重木函,皆有封鎖,置於壇上。玄宗武妃葉公,皆見中有一重菩薩,外有一重金甲神人,外以一重金剛圍之,賢聖比肩,環繞甚嚴,三藏觀守,目不暫捨。公遠坐繩床,言笑自若。玄宗葉公皆視之。數食頃,玄宗曰:「何太遲遲,得無勞乎!」公遠曰:「臣鬭力,安敢自衒其能。但在陛下前使三藏啓觀耳。」勅令開函取袈裟,雖封鎖依然,中已空矣。玄宗大笑。公遠奏曰:「請令人於臣院内,勑弟子開櫃取來。」即令中使取之,須臾袈裟至。玄宗問之,公遠曰:「菩薩力士,聖之中者,甲兵諸神,道之小者,皆可功參上界。至於太上至真之妙,非術士所知。適使玉清神女取之,則菩薩金剛不見其形,取若坦途,何礙之有。」玄宗大悦,賞賫無數。而葉公、三藏然後伏焉。

玄宗欲學隱遯之術,對曰:「陛下玉書金格,以簡於九清矣。真人降化,保國安人,誠宜習之無爲,繼之儉約,却寶劍而不御,棄名馬而不乘,豈可以萬乘之尊、四海之貴、宗廟之重、社稷之大,而輕狥小術,爲戲玩之事乎?若盡臣術,必懷璽入人家,困於魚服矣。」玄宗怒罵之,遂走入殿柱中,數玄宗之過。玄宗愈怒,易柱破之,復入玉磶中。又易磶破之,爲數十片,悉有公遠之形。玄宗謝之,乃如故。玄宗後又堅學隱形之術,强之不已,因而教焉。然託身隱,常有不盡,或露裾帶,或見影跡。玄宗怒,斬之。

其後數歲,中使輔仙玉奉使入,見公遠黑水道中,披雲霞衲帔,策杖徐行,仙玉策馬追之,常去十餘步,竟莫能及。仙玉呼曰:「天師雲水適意,豈不念内殿相識耶?」公遠方佇立顧之。仙玉下馬拜謁訖,從行數里,官道側俯臨長溪,旁有巨石,相與渡溪據石而坐,謂仙玉曰:「吾棲息林泉,以修真爲務,自咸和年入,訪師諸山,久晦名跡,聞天子好道崇玄,乃捨烟霞放曠之樂,冒塵世腥羶之路,混跡鷄鶩之群,窺閲蜉蝣之境,不以爲倦者,蓋欲以至道之貴,俯教於人主耳。聖上延我於别殿,遽以靈藥爲索。我告以人間之腑臟,葷血充積,三田未虚,六氣未潔,請俟他日以授之,以十年爲限。不能守此誡約,加我以丹頸之戮,一何遑遽哉!然得道之人,與道氣混合,豈可以世俗兵刃水火害於我哉!但念主上列丹華之籍,有玉京交契之舊,躬欲度之,眷眷之情,不能已已。」因袖中出書一緘,謂仙玉曰:「可以此上聞,云我姓,名󲏹靜真先生弟子也,上必寤焉。」言罷而去,仍以「當歸」爲寄,遂失所在。仙玉還京師,以事及所寄之緘奏焉。玄宗覽書,惘然不懌。仙玉出,公遠已至,因即引謁。玄宗曰:「先生何改名姓耶?」對曰:「陛下嘗去臣頭,固改之耳。『羅』字去頭,『維』字也。『公』字去頭,『厶』字也。『遠』字去頭,󲏹也。」玄宗稽首陳過,愿捨其尤,公遠欣然曰:「蓋戲之耳。夫得神仙之道者,刼運之災,陽九之數,天地淪毁,尚不能害,况兵刅之屬,那能爲害也?」異日,玄宗復以長生爲請,對曰:「經有之焉,我命在我,匪由於他,當先内求而外得也。刳心滅智,草衣木食,非至尊所能。」因以《三峰歌》八首以進焉,其大旨乃玄素黄赤之使、還嬰泝流之事。玄宗行之逾年,而神逸氣旺,春秋愈高而精力不憊。歲餘,公遠去,不知所之。天寶末,玄宗,又於劍門奉迎鑾輅,衛至成都,拂衣而去。及玄宗還京,方悟「當歸」之寄矣。出《神仙感遇傳》及《仙傳拾遺》、《逸史》等書此條撮合諸書而成,但並非雜亂無章,而是按照羅公遠幼年入宮、鬥法獲龍、失寵被殺、尸解再生的順序排列,實則《廣記》編者或杜光庭重新整合的一篇完整的羅公遠傳記。

僕僕先生

僕僕先生,不知何許人也,自云姓,莫知其所由來。家於光州樂安縣黄土山,凡三十餘年。精思餌杏丹,衣服飲食如常人,賣藥爲業。

開元三年,前無棣縣王滔寓居黄土山下,先生過之。命男爲主,善待之。先生因授以杏丹術。時吴明珪光州别駕,舍。頃之,先生乘雲而度,人吏數萬皆觀之。「觀」《異聞集校證》作「覩」。乃仰告曰:「先生教丹術未成,奈何捨我而去?」時先生乘雲而度,已五十過矣,「五十」《廣異記》作「十五」。人莫測,及與言,觀者皆愕。或以告刺史李休光休光明珪而詰之曰:「子之甥乃與妖者友,子當執。「執」《異聞集校證》作「執其咎」。」其舅因令往召之。至舍而先生至,具以狀白。先生曰:「余道者,不欲與官人相遇。」曰:「彼致禮,便當化之;如妄動失節,當威之,使心伏於道。不亦可乎?」先生曰:「善。」乃詣休光府。休光踞見,且詬曰:「若仙,當遂往矣;今去而復來,妖也。」先生曰:「麻姑蔡經王方平孔申、二之屬,問道於余,余説之未畢,故止,非他也。」休光愈怒,叱左右執之。龍虎見於側,先生乘之而去。去地丈餘,玄雲四合,斯須雷電大至,碎庭槐十餘株,府舍皆震壞,觀者無不奔潰。休光懼而走,失頭巾,直吏收頭巾,引妻子跣出府,因徙宅焉。

休光以狀聞。玄宗乃詔改樂安縣仙居縣,就先生所居舍置仙堂觀,以黄土村仙堂村。縣尉嚴正誨護營築焉,度王弁爲觀主,兼諫議大夫,號通真先生因餌杏丹却老,至大曆十四年,凡六十六歲,而狀可四十餘,筋力稱是。

其後,果州女子謝自然白日上昇。見於本書卷六六所注出《集仙録》之《謝自然》。自然學道時,神仙頻降:有姓者,亦云名;有姓者,亦云名。其諸姓亦爾,則與僕僕先生姓名相類矣。無乃神仙降於人間,不欲以姓名行於時俗乎?以上似爲一書之内容,即《異聞集》也。

後有人於義陽郊行者,日暮,不達前村,忽見道傍草舍,因往投宿。室中惟一老人,問客所以。答曰:「天陰日短,至此昏黑,欲求一宿。」老人云:「宿即不妨,但無食耳。」久之,客苦饑甚。老人與藥數丸,食之便飽。既明辭去,及其還也,忽見老人乘五色雲,去地數十丈。客便遽禮,望之漸遠。客至安陸,多爲人説之,縣官以爲惑衆,繫而詰之。客云:「實見神仙。」然無以自免,乃向空祝曰:「仙公何事見,今受不測之罪。「今」《異聞集校證》作「令」。」言訖,有五色雲自北方來,老人在雲中坐,客方見釋。縣官再拜,問其姓氏,老人曰:「僕僕,野人也,有何名姓?」州司畫圖奏聞。勑令於草屋之所,立僕僕先生廟,今見在。出《異聞集》及《廣異記》

藍采和

藍采和,不知何許人也,常衣破藍衫,六銙黑木腰帶,闊三寸餘。一脚着靴,一脚跣行。夏則衫内加絮,冬則臥於雪中,氣出如蒸。每行,歌於城市乞索,持大拍扳,長三尺餘,常醉踏歌,老少皆隨看之。機捷諧謔,人問,應聲答之,笑皆絶倒,似狂非狂。行則振靴唱踏歌:「踏歌藍采和,世界能幾何?紅顔三春樹,流年一擲梭。古人混混去不返,今人紛紛來更多。朝騎鸞鳳到碧落,暮見蒼田生白波。長景明暉在空際,金銀宮闕高嵯峨。」歌詞極多,率皆仙意,人莫之測。但以錢與之,以長繩穿,拖地行,或散失,亦不回顧。或見貧人,即與之,及與酒家。

周遊天下,人有爲兒童時至及斑白見之,顔狀如故。後踏歌於濠梁間酒樓,乘醉,有雲鶴笙簫聲,忽然輕舉於雲中,擲下靴、衫、腰帶、拍扳,冉冉而去。出《續神仙傳》即《續仙傳》。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