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四百五十五 狐九

《太平廣記》——李昉等十四人

  • 張直方
  • 張謹
  • 昝規
  • 狐龍
  • 滄渚民
  • 民婦

張直方

咸通庚寅歲,盧龍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左僕射張直方,抗表請修入覲之禮。優詔允焉。先是張氏世蒞土,民世服其恩。禮燕臺之嘉賓,撫易水之壯士,地沃兵庶,朝廷每姑息之。洎直方之嗣事也,出綺紈之中,據方嶽之上,未嘗以民間休慼爲意。而酣酒于室,淫獸于原,巨賞狎於皮冠,厚寵集於緑幘。暮年而三軍大怨,直方稍不自安,左右有爲其計者。乃盡室西上至京,懿宗授之左武衛大將軍。而直方飛蒼走黄,莫親徼道之職,往往設罝罘於通道,則犬彘無遺。臧獲有不如意者,立殺之。或曰:「輦轂之下,不可專戮。」其母曰:「尚有尊於我子者耶?」其僭軼可知也。於是諫官列狀上,請收付廷尉。天子不忍置于法,乃降爲燕王府司馬,俾分務洛師焉。直方東都,既不自新,而慢游愈極。洛陽四旁,翥者攫者,見皆識之,必群噪長嘷而去。

王知古者,東諸侯之貢士也,雖薄涉儒術,而數不中春官選,乃退游于山川之上,以擊鞠揮觴爲事,遨游於南鄰北里間。至是有紹介於直方者,直方延之,覩其利喙贍辭,不覺前席,自是日相狎。壬辰歲冬十一月,知古嘗晨興,僦舍無烟,愁雲塞望,悄然弗怡。乃徒步造直方第。至則直方急趨,將出畋也,謂知古曰:「能相從乎?」而知古以祁寒有難色,直方顧丱僮曰:「取短皂袍來,請知古衣之。」知古乃上加麻衣焉,遂聯轡而去。出長夏門,則微霰初零。由闕塞而密雪如注。乃渡伊水而東南,踐萬安山之陰麓,而鞲弋之獲甚夥。傾羽觴,燒兔肩,殊不覺有嚴冬意。

及霰開雪霽,日將夕焉,忽有封狐突起於知古馬首,乘酒逐之,數里不能及。又與獵徒相失。須臾,雀噪烟暝,莫知所如,隱隱聞洛城暮鐘,但彷徨於樵徑古陌之上。俄而山川暗然,若一鼓將半,長望間,有炬火甚明,乃依積雪光而赴之。復若十餘里,至則喬林交柯,而朱門中開。皓壁横亙,真北闕之甲第也。知古及門下馬,將徙倚以待旦。

無何,小駟頓轡,閽者覺之,隔闔而問阿誰。知古應曰:「成周貢士太原王知古也。今旦有友人將歸于崆峒舊隱者。僕餞之伊水濱,不勝離觴,既摻袂,馬逸,復不能止,失道至此耳。遲明將去,幸無見讓。」暗曰:「此乃南海副使崔中丞之莊也。主父近承天書赴闕,郎君復隨計吏西征,此唯閨闈中人耳,豈可淹久乎?某不敢去留,請聞于内。」知古雖怵惕不寧,自度中宵矣,去將安適?乃拱立以俟。

少頃,有秉蜜炬自内至者,振管闢扉,引保母出。知古前拜,仍述厥由。母曰:「夫人傳語,主與小子皆不在家,於禮無延客之道。然僻居與山藪接畛,豺狼所嘷,若固相拒,是見溺而不援也。請舍外廳,翌日可去。」知古辭謝,從保母而入。過重門側廳所。欒櫨宏敞,帷幕鮮華。張銀燈,設綺席,命知古坐焉。酒三行,復陳方丈之饌,豹胎魴腴,窮水陸之美者。保母亦時來相勉。

食畢,保母復問知古世嗣宦族,及内外姻黨。知古具言之。乃曰:「秀才軒裳令胄,金玉奇標,既富春秋,又潔操履,斯實淑媛之賢夫也。小君以鍾愛稚女,將及笄年,常託媒妁,爲求佳對久矣。今夕何夕,獲遘良人,之睦可遵,鳳凰之兆斯在,未知雅抱何如耳?」知古斂容曰:「僕文愧金聲,才非玉潤,豈室家爲望,唯泥塗是憂。不謂寵及迷津,慶逢子夜。聆清音於館,逼佳氣於臺。二客游神,方兹莫計。三星委照,唯恐不揚。儻獲託彼彊宗,睠以嘉偶,則平生所志,畢在斯乎!」保母喜,謔浪而入白。

復出,致小君之命曰:「兒自移天門,實秉懿範,奉蘋蘩之敬,知琴瑟之和,唯以稚女是懷,思配君子。既辱高義,乃叶夙心,上京飛書,路且不遥。百兩陳禮,事亦非僭。忻慰孔多,傾矚而已。」知古罄折而答曰:「某蟲沙微類,分及湮淪,而鐘鼎高門,忽蒙採拾。有如白水,以奉清塵。鶴企鳧趨,唯待休旨。」知古復拜,保母戲曰:「他日錦雉之衣欲解,青鸞之匣全開,貌如月暈,室若雲迷。此際頗相念否?」知古謝曰:「以凡近仙,自地登漢,不有所舉,孰能自媒?謹當銘彼襟靈,志之紳帶,期於没齒,佩以周旋。」復拜。

時則月沈當庭,良夜將艾,保母請知古脱服以休。既解麻衣而皂袍見。保母誚曰:「豈有縫掖之士,而服短後之衣耶?」知古謝曰:「此乃假之於與所游熟者,固非己有。」又問所從,答曰:「乃盧龍張直方僕射所借耳。」保母忽驚叫仆地,色如死灰。既起,不顧而走入宅,遥聞大叱曰:「夫人差事,宿客乃張直方之徒也!」復聞夫人者叱曰:「火急逐出,無啓寇讎!」於是婢子小豎輩群從,秉猛炬,曳白棓而登階。知古儴,趠於庭中,四顧遜謝,詈言狎至,僅得出門。纔出,已横關闔扉,猶聞諠譁未已。

知古愕立道左,自怛久之。將隱頽垣,乃得馬於其下,遂馳去。遥望大火若燎原者,乃縱轡赴之,至則輸租車方飯牛附火耳。詢其所,則伊水東,草店之南也。復枕轡假寐。食頃而震方洞然,心思稍安。乃揚鞭於大道。比及都門,已有直方騎數輩來跡矣。遂至其第。既見直方,而知古憤懣不能言,直方慰之。坐定,知古乃述宵中怪事,直方起而撫髀曰:「山魑木魅,亦知人間有張直方耶?」且止知古,復益其徒數十人,皆射皮飲羽者,享以巵酒豚肩,與知古復南出。既至萬安之北,知古前導,殘雪中馬跡宛然,直詣栢林下。至則碑板廢於荒坎,樵蘇殘於密林,中列大塚十餘,皆狐兔之窟宅,其下成蹊。於是直方命四周張羅,彀弓以待。内則束藴荷鍤,且掘且燻。少頃,群狐突出,燋頭爛額者,罥掛者,應弦飲羽者,凡獲狐大小百餘頭以歸。出《三水小牘》

張 謹

道士張謹者,好符法,學雖苦而無成。嘗客游至華陰市,見賣瓜者,買而食之。旁有老父,覺其飢色,取以遺之,累食百餘。知其異,奉之愈敬。將去,謂曰:「吾土地之神也。感子之意,有以相報。」因出一編書,曰:「此禁狐魅之術也,宜勤行之。」受之。父亦不見。

爾日,宿近縣村中,聞其家有女子啼呼,狀若狂者。以問主人,對曰:「家有女,近得狂疾,每日昃,輒靚粧盛服,云召胡郎來。非不療理,無如之何也。」即爲書符,施簷戶間。是日晚間,簷上哭泣且罵曰:「何物道士,預他人家事,宜急去之。」怒呵之。良久,大言曰:「吾且爲奴矣。」遂寂然。復書數符,病即都差。主人遺絹數十疋以謝之。

嘗獨行,既有重齎,須得傔力。停數日,忽有二奴詣,自稱曰德兒歸寶,「嘗事崔氏出官,因見捨棄。今無歸矣。愿事左右。」納之。二奴皆謹愿黠利,尤可憑信。東行,凡書囊、符法、過所、「過所」乃唐人過關之關文。明人不知「過所」爲何物,遂改「過所」爲「行李」。其實大誤。衣服,皆付歸寶負之。將及關,歸寶忽大罵曰:「以我爲奴,如役汝父。」因絶走。駭怒,逐之。其行如風,倐忽不見。既而德兒亦不見,所齎之物皆失之矣。

用兵,關禁嚴急,客行無驗,皆見刑戮。既不敢東度,復還主人,具以告之。主人怒曰:「寧有是事?是無厭,復將撓我耳。」因止於田夫之家,絶不供給。遂爲耕夫邀與同作,晝耕夜息,疲苦備至。因憇大樹下,仰見二兒曰:「吾德兒歸寶也,汝之爲奴苦否?」又曰:「此符法,我之書也。失之已久,今喜再獲。吾豈無情於汝乎?」因擲過所還之,曰:「速歸,鄕人待爾書符也。」即大笑而去。得過所,復詣主人,方異之,更遺絹數疋,乃得去。自爾遂絶書符矣。出《稽神録》

昝 規

長安昝規因喪母,又遭火,焚其家産,遂貧乏委地,兒女六人盡孩幼,無計撫養。其妻謂曰:「今日貧窮如此,相聚受饑寒,存活終無路也。我欲自賣身與人,求財以濟君及我兒女,如何?」曰:「我偶喪財産,今日窮厄失計,教爾如此,我實不忍。」妻再言曰:「若不如此,必盡飢凍死。」方允之。

數日,有一老父及門,延入,言及兒女飢凍,妻欲自賣之意。老父傷念良久,乃謂曰:「我累世富家,住藍田下,適聞人説君家妻意,今又見君言,我今欲買君妻,奉錢十萬。」與妻皆許之。老父翌日送錢十萬,便挈妻去,仍謂曰:「或兒女思母之時,但攜至山下訪我,當令相見。」

經三載後,兒女皆死,又貧乏,乃乞食於長安。忽一日,思老父言,因往藍田下訪之。俄見一野寺,門宇華麗,狀若貴人宅。守門者詰之,老父命入,設食,兼出其妻,與相見。其妻聞兒女皆死,大號泣,遂氣絶。其老父驚走入,且大怒,擬謀害亦怯懼走出。迴顧,已失宅所在。見其妻死於古塚前,其塚旁有穴。乃白山下,共發塚,見一老狐走出,乃知其妻爲老狐所買耳。出《奇事記》

狐 龍

驪山下有一白狐,驚撓山下人,不能去除。乾符中,忽一日突入温泉自浴。須臾之間,雲蒸霧湧,狂風大起,化爲一白龍,昇天而去。後或陰暗,往往有人見白龍飛騰山畔,如此三年。忽有一老父,每臨夜,即哭於山前。數日,人乃伺而問其故。老父曰:「我狐龍死,故哭爾。」人問之,何以名狐龍,老父又何哭也。老父曰:「狐龍者,自狐而成龍,三年而死。我狐龍之子也。」人又問曰:「狐何能化爲龍?」老父曰:「此狐也,禀西方之正氣而生,胡白色,不與衆游,不與衆處。狐託於驪山下千餘年,後偶合於雌龍,上天知之,遂命爲龍。亦猶人間自凡而成聖耳。」言訖而滅。出《奇事記》

滄渚民

江南無野狐,江北無鷓鴣,舊説也。天福甲辰歲,公安縣滄渚村家,犬逐一婦人,登木而墜,爲犬嚙死,乃老狐也,尾長七八尺。則正首之妖,江南不謂無也,但稀有耳。絶無,唯山郡往往而有,里人號爲野犬。更有黄腰,尾長頭黑,腰間焦黄,或於村落鳴,則有不祥事。出《北夢瑣言》

民 婦

《世説》云:「狐能魅人。」恐不虚矣。鄕民有居近山林,民婦嘗獨出於林中,則有一狐,忻然搖尾,款步循擾於婦側,或前或後,莫能遣之,如是者以爲常。或聞其夫至則遠去,弦弧不能及矣。

忽一日,婦與姑同入山掇蔬,狐亦潛逐之。婦姑於叢間稍相遠,狐即出草中,搖尾而前,忻忻然如家犬。婦乃誘之而前,以裙裾裹之,呼其姑共擊之,舁而還家。隣里競來觀之,則瞑其雙目,如有羞赧之狀,因斃之。此雖有魅人之異,而未能變。任氏之説,見本書卷四百五十二《任氏》。豈虚也哉!出《玉堂閒話》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