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二百九十 妖妄三

《太平廣記》——李昉等十四人

  • 吕用之
  • 諸葛殷
  • 董昌

吕用之

吕用之鄱陽安仁里細民也。性桀黠,略知文字。父,以貨茗爲業,來往於間。時四方無事,廣陵爲歌鍾之地,富商大賈,動逾百數。明敏,善酒律,多與群商游。用之年十二三,其父挈行。既慧悟,事諸賈,皆得歡心。時或整履搖箑,匿家與奴僕等居。數歲,卒于家。乾符初,群盜攻剽州里,遂他適。用之既孤且貧,其舅徐魯仁賙給之。歲餘,通於魯仁室,爲魯仁所逐。因事九華山道士牛弘徽弘徽自謂得道者也,用之降志師之,傳其驅役考召之術。弘徽既死,用之復客于廣陵,遂縠巾布褐,用符藥以易衣食。歲餘,丞相劉公節制淮左,有蠱道置法者,逮捕甚急。用之懼,遂南渡

高駢京口,召致方伎之士,求輕舉不死之道。用之以其術通於客次,逾月不召。詣渤海親人兪公楚公楚奇之,過爲儒服,目之曰江西吕巡官,因間薦於渤海。及召試,公楚與左右附會其術,得驗。尋署觀察推官,仍爲制其名,因字之曰無可,言無可無不可也。自是出入無禁。初專方藥、香火之事。

明年,渤海移鎮,用之固請戎服,遂署右職。用之素負販,久客廣陵,公私利病,無不詳熟。鼎竈之暇,妄陳時政得失,渤海益奇之,漸加委仗。先是渤海舊將有梁纉陳拱馮綬董僅公楚歸禮,日以疎退,渤海至是孤立矣。用之乃樹置私黨,窺伺動息,有不可去者,則厚以金寶悦之。左右群小皆市井人,見利忘義,上下相蒙,大逞妖妄。仙書神符,無日無之,更迭唱和,罔知愧耻。自是賄賂公行,條章日紊,煩刑重賦,率意而爲,道路怨嗟,各懷亂計。

用之懼其竊發之變,因請置巡察使,採聽府城密事。渤海遂承制授御史大夫,充諸軍都巡察使。於是召募府縣先負罪停廢胥吏陰狡兇狠者,得百許人,厚其官傭,以備指使。各有十餘丁,縱横閭巷間,謂之察子。至於士庶之家,呵妻怒子,密言隱語,莫不知之,自是道路以目。有異己者,縱謹靜端默,亦不免其禍,破滅者數百家,將校之中累足屏氣焉。出《祅亂志》即《廣陵妖亂志》,據卷首引用書目索引以《妖亂志》爲題。

諸葛殷

高駢嬖吏諸葛殷,妖人吕用之之黨也。初,自鄱陽將詣廣陵用之先謂曰:「玉皇以令公久爲人臣,機務稍曠,獲譴於時君,輒遣左右一尊神,爲令公道中羽翼,不久當降。」令公善遇,欲其不去,亦可以人間優職縻之。明日,果來,遂巾褐見碧筠亭,妖形鬼態,辨詐蜂起,謂可以坐召神仙,立變寒暑。莫測也,俾神靈遇之,謂之諸葛將軍也。每從容酒席間,聽其鬼怪之説,則盡日忘倦。自是累遷鹽鐵劇職,聚財數十萬緡。其兇邪陰狡,用之蔑如也。

有大賈周師儒者,其居處花木樓榭之奇,爲廣陵甲第。欲之,而師儒拒焉。一日,曰:「府城之内,當有妖起。使其得志,非水旱兵戈之匹也。」曰:「爲之奈何?」曰:「當就其下建齋壇,請靈官鎮之。」即指師儒之第爲處。命軍候驅出其家。是日,雨雪驟降,泥淖方盛,執事者鞭撻迫蹙,師儒攜挈老幼,匍匐道路,觀者莫不駭愕。遷其族而家焉。

足先患風疽,至是而甚,每一躁癢,命一青衣交手爬搔,血流方止。性嚴潔,甥姪輩皆不得侍坐,唯與欵曲,未嘗不廢寢忘食。或促膝密坐,同杯共器。遇其風疽忽發,即恣意搔捫,指爪之間,膿血沾染。與之飲啗,曾無難色。左右或以爲言,曰:「神仙多以此試人,汝輩莫介意也。」

前有一犬子,每聞腥穢之氣,則來近之。怪其馴狎。笑曰:「某常在大羅宮玉皇前見之,别來有數百年,猶復相識。」其處誕率多如此。高虞常謂人曰:「虞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澞」,《新唐書》同。「爭知不是吾滅族寃家也!」

性躁虐,知楊州院來兩月,官吏數百人,鞭背殆半。光啓二年,僞朝授兼御史中丞,加金紫。及城陷,竄至灣頭,爲邏者所擒,腰下獲黄金數斤、通天犀帶兩條。既縛入城,百姓聚觀,交唾其面,燖撮其鬢髮,頃刻都盡。獄具,刑于下馬橋南,杖至百餘,絞而未絶。會師鐸母自子城歸家,經過法所,遂扶起避之,復蘇于橋下。執樸者尋以巨木踣之,騶殿過,決罰如初。始之遇也,驕暴之名,尋布於遠近,其族人競以謙慎戒曰:「男子患於不得遂志,既得志,當須富貴自處。人生寧有兩遍死者?」至是,果再行法。及棄屍道左,爲仇人剜其目,斷其舌,兒童輩以瓦礫投之,須臾成峰。出《妖亂志》

高駢末年惑於神仙之説。吕用之張守一諸葛殷等,皆言能役使鬼神,變化黄白,酷信之,遂委以政事。用之等援引朋黨,恣爲不法。其後亦慮多言者有所漏洩,因謂曰:「高真上聖,要降非難。所患者,學道之人真氣稍虧,靈呪遂絶。」聞之,以爲信然。乃謝絶人事,屏棄妾媵,賓客將吏無復見之。有不得已之故,則遣人先浴齋戒,詣紫極宮,道士祓除不祥,謂之「解穢」,然後見之。拜起纔終,已復引出。自此内外擁隔,「擁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壅」。紀綱日紊。用之等因大行威福,傍若無人。歲月既深,根蒂遂固。用之自謂磻谿真君張守一赤松子諸葛殷稱將軍。有一蕭勝者,謂之秦穆公駙馬,皆云上仙遣來,爲令公道侶。其鄙誕不經,率皆如此。

江陽縣前一地祇小廟,用之貧賤時,常與妻寓止其舍,凡所動靜,禱而後行。及得志,謂爲冥助,遂修崇之。迴廊曲室,粧樓寢殿,百有餘間,土木工飾,盡江南之選。每軍旅大事,則以少牢祀之。

用之守一皆云神遇,凡有密請,即遣二人致意焉。中和元年,用之以神仙好樓居,請於公廨邸北跨河爲迎仙樓。其斤斧之聲,晝夜不絶,費數萬緡,半歲方就。自成至敗,竟不一游,扃鐍儼然,以至灰燼。是冬,又起延和閣於大廳之西,凡七間,高八丈,皆飾以珠玉,綺窗繡戶,殆非人工。每旦焚名香、列異寶,以祈王母之降。及師鐸亂,人有登之者,於藻井垂蓮之上,見二十八字云:「延和高閣上干雲,小語猶疑太乙聞。燒盡降真無一事,開門迎得畢將軍。」此近詩妖也。

用之公然云:「與上仙來往。」每對,或叱咄風雨,顧揖空中,謂見群仙來往,過於外,隨而拜之。用之指畫紛紜,略無愧色。左右稍有異論,則死不旋踵矣。見者莫測其由,但搏膺不敢出口。「搏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拊」。用之忽云:「后土夫人靈仇,遣使就某借兵馬,并李筌所撰《太白陰經》。」遽下兩縣,率百姓葦席數千領,「率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萃」。畫作甲馬之狀,遣用之於廟庭燒之。又以五彩箋寫《太白陰經》十道,置于神座之側。又於夫人帳中,塑一緑衣年少,謂之韋郞。廟成,有人於西廡棟上,題一長句,詩曰:「四海干戈尚未寧,謾勞渤海寫儀刑。「渤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淮」。九天玄女猶無信,后土夫人豈有靈。一帶好雲侵鬢緑,「帶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戴」。兩行嵬岫拂眉青。「嵬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巖」。韋郞年少耽閒事,案上休看《太白經》。」好事者競相傳誦。

是歲詔於廣陵生祠,并刻石頌。差州人採碑材於宣城,及至楊子院,「院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縣」,是,見下文。用之一夜遣人密以健牯五十,牽至州南,鑿垣架濠,移入城内。及明,栅緝如故。因令楊子縣申府,昨夜碑石不知所在,遂懸購之。至晚,云「被神人移置街市。」大驚。乃於其傍立一大木柱,上以金書云:「不因人力,自然而至。」即令兩都出兵仗鼓樂,迎入碧筠亭,至三橋擁鬧之處,故埋石以礙之,僞云:「人牛拽不動。」用之朱篆數字,「用之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駢乃」。帖於碑上,須臾去石,乃行。觀者互相謂曰:「碑動也。」識者惡之。明日,楊子有一村嫗,詣知府判官陳牒,云:「夜來里胥借耕牛牽碑,誤損其足。」遠近聞之,莫不絶倒。比至失守,師鐸之衆,竟自壞墉而進。

常與丞相鄭公不叶,用之知之,忽曰:「適得上仙書,宰執之間,有陰圖令公者。使一俠士來,夜當至。」驚悸不已,問計於用之用之曰:「張先生少年時,嘗學斯術於深井里聶夫人「深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軹深」。近日不知肯更爲之否?若有,但請此人當之,無不虀粉者。」立召守一語之。對曰:「老夫久不爲此戲,手足生疎。然爲令公,有何不可?」令衣婦人衣,匿於别室。守一寢於卧内,至夜分擲一銅鐵於階砌之上,鏗然有聲,遂出皮囊中彘血,灑於庭戶簷宇間,如格鬭之狀。明日,泣謝守一曰:「蒙仙公再生之恩,真枯骨重肉矣!」乃躬輦金玉及通天犀帶,以酬其勞。

江陽縣,失其名,亦用之黨也。忽一日告曰:「夜來因巡警,至后土廟前,見無限陰兵。其中一人云:『爲我告高王,夫人使我將兵數百萬於此界游奕,幸王無虞他寇之侵軼也。』言畢而没。」群妖聞之大喜悦,競以金帛遺之。未久,奏薛六合縣令。用之又以木刻一大人足,長三尺五寸。時久雨初霽,夜印於后土廟殿後柏林中及江陽縣前,其跡如較力之狀。明日,用之曰:「夜來有神人鬭於夫人廟中,用之夜遣陰兵逐之,已過矣。不爾,廣陵幾爲洪濤。」駭然,遂以黄金二十斤以餉用之。後,有所愛馬死,圉人懼得罪,求救於用之用之乃又見曰:「陳杲仁用之有事命至淮東杲仁訴以無馬,令公大烏良馬名且望一借。」頃刻,廐吏報云:「大烏黑汗發。」徐應之曰:「吾已借陳司徒矣。」俄而告斃。

初,蕭勝納賄於用之,求知鹽城監。以當任者有績,與奪之間,頗有難色。用之曰:「用鹽城者,不爲勝也。昨得上仙書云:『有一寶劍在鹽城井中,須一靈官取之。』以上仙左右人,欲遣去耳。」俛仰許之。數月,遂匣一銅匕首,獻于用之稽首曰:「此北帝所佩者也。得之則百里之内五兵不敢犯。」甚異之,遂飾以寶玉,常置座隅。

廣陵久雨,用之曰:「此地當有火災,郭邑之間,悉合灰燼。近日遣金山下毒龍以少雨濡之。自此雖無大段燒爇,亦未免小小驚動也。」於是用之每夜密遣人縱火,荒祠壞宇,無復存者。

當授道家秘法,「當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嘗」。用之守一無增焉。因刻一青石,如手扳狀,隱起龍蛇,近成文字:「玉皇白雲先生高駢。」潛使左右置安道院香几上。見之不勝驚喜。用之曰:「玉皇以令公焚修功著,特有是命。計其鸞鶴,不久當降。某等此際謫限已滿,便應得陪幢節,同歸真境也。他日瑶池席上,亦是人間一故事。」言畢,歡笑不已。遂相與登延和閣,命酒殽,極歡而罷。後於道院庭中刻木爲鶴,大如小駟,韉轡中設機捩,「捩」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作「棙」。人或逼之,奮然飛動。嘗羽服跨之,仰視空濶,有飄然之思矣。自是嚴齋醮,飛煉金丹,《羅隱集·廣陵妖亂志》無「飛」字。費耗資財,動逾萬計。日居月諸,竟無其驗。出《妖亂志》

董 昌

董昌未僭前,有山陰縣老人,僞上言於,曰:「今大王善政及人,愿萬歲帝於,以福兆庶。三十年前已聞謡言,正合今日,故來獻。」其言曰:「欲識聖人姓,千里草青青。欲知聖人名,日從曰上生。」得之大喜,因謂曰:「天命早已歸我,我所爲天矣!」乃贈老人百縑,仍免其征賦。遂先遣道士朱思遠,立壇場祭上帝。忽一夕語人云:「天符降於雨中,有碧紙朱文,其文又不可識。」思遠言:「天命合興董氏。」

又有王守真者,俗謂之王百藝,極機巧。初,立生祠,雕刻形像,塑繢官屬,及設兵衛,狀若鬼神,皆百藝所爲也。妖僞之際,悉由百藝幻惑所致。每言:「我聞『兔子上金牀』,讖我也。我卯生,來年歲在卯,二月二日亦卯,即卯年卯月卯日,《實録》、《長曆》皆云「二月己丑朔」。仍當以卯時。萬世之業,利在於此。」乾寧二年二月二日,率軍俗數萬人,僣袞冕儀衛,登子城門樓,赦境内,改僞號羅平國,年號天册。自稱聖人,及令官屬將校等皆呼「聖人萬歲」,俯而言曰云云。詞畢,復欲舞蹈,乃連聲止之:「卿道得許多言語,壓得朕頭疼也。」緣土人所製天冠稍重,故有此言。「土」《稽神録》卷一作「工」。時人聞者,皆大笑之。出《會稽録》見於今本《稽神録》卷一。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