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九十二 異僧六

《太平廣記》——李昉等十四人

  • 玄奘
  • 萬迴
  • 一行
  • 無畏
  • 明達師
  • 惠照

玄 奘

沙門玄奘,俗姓偃師縣人也。幼聰慧,有操行。以上見《新語》卷一三。武德初,往西域取經。行至罽賓國,道險,虎豹不可過。不知爲計,乃鎖房門而坐。至夕開門,見一老僧,頭面瘡痍,身體膿血,牀上獨坐,莫知來由。乃禮拜勤求,僧口授《多心經》一卷,令誦之。遂得山川平易,道路開通,虎豹藏形,魔鬼潛跡,遂至佛國。取經六百餘部而歸。「取經六百餘部而歸」《全唐五代筆記》在「奘果還」句後。其《多心經》至今誦之。

將往西域,於靈巖寺見有松一樹,立於庭,以手摩其枝曰:「吾西去求佛教,汝可西長。若吾歸,即却東迴,使吾弟子知之。」及去,其枝年年西指,約長數丈。一年,忽東迴,門人弟子曰:「教主歸矣!」乃西迎之,果還。至今衆謂此松爲「摩頂松」。出《獨異志》及《唐新語》《大唐新語》輯《唐人説薈》條,與本篇文字較略。

萬 迴

萬迴師閿鄕人也,俗姓張氏。初,母祈於觀音像而因娠生而愚,八九歲乃能語,雖父母亦以豚犬畜之。年長,父令耕田,耕田,直去不顧,口但連稱「平等」。因耕一壟,耕數十里,遇溝坑見阻乃止。其父怒而擊之,曰:「彼此總耕,何須異相?」乃止擊而罷耕。

兄戍役於安西,音問隔絶,父母謂其死矣,日夕涕泣而憂思焉。顧父母感念之甚,忽跪而言曰:「涕泣豈非憂兄耶?」父母且疑且信,曰:「然。」曰:「詳思我兄所要者,衣裝糗糧巾履之屬,請悉備焉,某將往之。」忽一日,朝齎所備而往,夕返其家。告父母曰:「兄平善矣。」發書視之,乃兄跡也,一家異之。弘農安西,蓋萬餘里,以其萬里而,故號曰「萬迴」也。

先是,玄奘法師向佛國取經,見佛龕題柱曰:「菩薩萬迴,謫向閿鄕地教化。」奘師馳驛至閿鄕縣,問:「此有萬迴師無?」令呼之,萬迴至,奘師禮之,施三衣瓶鉢而去。後則天追入内,語事多驗。時張易之大起第宅,萬迴嘗指曰:「將作。」人莫之悟。及易之伏誅,以其宅爲將作監。嘗謂韋庶人安樂公主曰:「三郎斫汝頭。」韋庶人中宗第三,恐帝生變,遂鴆之,不悟爲玄宗所誅也。又睿宗在藩邸時,或遊行人間,萬迴於聚落街衢中高聲曰:「天子來。」或曰:「聖人來。」其處信宿間,睿宗必經過徘徊也。惠莊太子,即睿宗第二子也,初則天曾以示萬迴萬迴曰:「此兒是西域大樹精,養之宜兄弟。」後生申王,儀形瓌偉,善於飲啖。景龍中,時時出入,士庶貴賤,競來禮拜。萬迴披錦袍,或笑罵,或擊鼓,然後隨事爲驗。

太平公主爲造宅於己宅之右,景雲中,卒於此宅。臨終大呼,遣求本鄕河水。弟子徒侶覓無,萬迴曰:「堂前是河水。」衆便于堦下掘井,忽河水湧出。飲竟而終。此坊井水,至今甘美。出《談賓録》及《兩京記》萬迴宅事《天中記》卷三五引《譚賓録》未載,疑即出《兩京記》者。

一 行

一行張氏鉅鹿人,本名唐玄宗既召見,謂曰:「卿何能?」對曰:「唯善記覽。」玄宗因詔掖庭,取宮人籍以示之,周覽既畢,覆其本,記念精熟如素所習。讀數幅之後,玄宗不覺降御榻,爲之作禮,呼爲聖人。

先是,一行既從釋氏,師事普寂嵩山。師嘗設食於寺,大會群僧及沙門。居數百里者,皆如期而至,且聚千餘人。時有盧鴻者,道高學富,隱于嵩山,因請爲文,讚嘆其會。至日,持其文至寺,其師授之,致於几案上。鍾梵既作,普寂曰:「謂」《明皇雜録》作「請」。「某爲文數千言,况其字僻而言怪。盍於群僧中選其聰悟者,當親爲傳授。」乃令召一行。既至,伸紙微笑,止於一覽,復致於几上,輕其疎脱而竊怪之。俄而群僧會於堂,一行攘袂而進,抗音與裁,一無遺忘。驚愕久之,謂曰:「非君所能教導也,當縱其遊學。」

一行因窮《大衍》,自此訪求師資,不遠數千里。嘗至天台國清寺,見一院,古松數十株,門有流水。一行立於門屏間,聞院中僧於庭布算,其聲簌簌。既而謂其徒曰:「今日當有弟子求吾算法,已合到門,豈無人導達耶?」即除一算,又謂曰:「門前水合却西流,弟子當至。」一行承言而入,稽首請法,盡授其術焉。而門水舊東流,忽改爲西流矣。

邢和璞嘗謂尹愔曰:「一行其聖人乎?洛下閎造《大衍曆》云:『後八百歲,當差一日,則有聖人定之。』今年期畢矣,而一行造《大衍曆》,正其差謬。則洛下閎之言信矣。」一行又嘗詣道士尹崇,借楊雄《太玄經》,數日,復詣還其書。曰:「此書意旨深遠,吾尋之積年,尚不能曉。吾子試更研求,何遽見還也?」一行曰:「究其義矣。」因出所撰《大衍玄圖》及《義訣》一卷以示大嗟伏,謂人曰:「此後生顔子也。」

初,一行幼時家貧,鄰有王姥《明皇雜録》此句後有「家甚殷富奇一行不惜金帛」十一字。前後濟之約數十萬,一行常思報之。至開元中,一行玄宗敬遇,言無不可。未幾,會王姥兒犯殺人,獄未具。姥詣一行求救,一行曰:「姥要金帛,當十倍酬也。君上執法,難以情求。如何?」王姥戟手大罵曰:「何用識此僧!」一行從而謝之,終不顧。一行心計渾天寺中工役數百,乃命空其室内,徙一大甕於中央。密選常住奴二人,授以布囊,謂曰:「某坊某角有廢園,汝向中潛伺,從午至昏,當有物入來,其數七者,可盡掩之。失一則杖汝。」如言而往。至酉後,果有群豕至,悉獲而歸。一行大喜,令置甕中。覆以木蓋,封以六一泥,朱題梵字數十,其徒莫測。詰朝,中使叩門急召,至便殿,玄宗迎問曰:「太史奏,『昨夜北斗不見』,是何祥也?師有以禳之乎?」一行曰:「後魏時失熒惑,至今帝車不見,古所無者,天將大警於陛下也。夫匹婦匹夫,不得其所,則殞霜赤旱。盛德所感,乃能退舍。感之切者,其在葬枯出繫乎。釋門以瞋心壞一切喜,慈心降一切魔。如臣曲見,莫若大赦天下。」玄宗從之。又其夕,太史奏北斗一星見,凡七日而復。該段出《明皇雜録·補遺》。

開元末,裴寬河南尹,深信釋氏,師事普寂禪師,日夕造焉。居一日,云:「方有少事,未暇欵語,且請遲回休憇也。」乃屏賓從,止于空室,見潔滌正堂,焚香端坐。坐未久,忽聞扣門,連云:「天師一行和尚至矣。」一行入,詣作禮,禮訖,附耳密語,其貌絶恭。但頷云:「無不可者。」語訖復禮,禮訖又語,如是者三。唯云:「是,是,無不可者。」一行語訖,降階入南室,自闔其戶。乃徐命弟子云:「遣磬鍾!一行和尚滅度矣。」左右疾走視之,一如其言。滅度後,乃服衰絰葬之,自徒步出城送之。出《開天傳信記》及《明皇雜録》、《酉陽雜俎》

無 畏

無畏三藏初自天竺至,所司引謁於玄宗玄宗見而敬信焉。因謂三藏曰:「師不遠而來,故倦矣。欲于何方休息耶?」三藏進曰:「臣在天竺,常時聞大西明寺宣律師持律第一,愿往依止焉。」玄宗可之。宣律禁戒堅苦,焚修精潔。三藏飲酒食肉,言行粗易,往往乘醉喧競,穢汙絪席,宣律頗不能甘之。忽中夜,宣律捫虱,將投于地,三藏半醉,連聲呼曰:「律師律師,撲死佛子耶。」宣律方知其異人也,整衣作禮而師事焉。宣律精苦之甚,常夜後行道,臨堦墜墮,忽覺有人捧承其足。顧視之,乃一少年也。遽問:「弟子何人?中夜在此?」少年曰:「某非常人,即毗沙門天王那吒太子也。以護法之故,擁護和尚,時已久矣。」宣律曰:「貧道修行,無事煩太子。太子威神自在,西域有可以作佛事者,愿太子致之。」太子曰:「某有佛牙,保惜雖久,然頭目猶捨,敢不奉獻。」宣律得之,即今崇聖寺佛牙是也。出《開天傳信記》

明達師

明達師者,不知其所自。於閿鄕縣萬迴故寺,往來過客,皆謁明達,以問休咎。明達不答,但見其旨趣而已。曾有人謁明達,問曰:「欲至京謁親,親安否?」明達授以竹杖。至京而親亡。又有謁者,取寺家馬,令乘之,使南北馳,驟而去。其人至京,授採訪判官,乘驛無所不至。又有謁者,以所持杖,畫地爲堆阜,以杖撞築地爲坑。其人不曉。至京,背發腫,割之,血流殆死。李林甫爲黄門侍郎,扈從西還,謁,加秤於其肩,至京而作相。李雍門湖城令,忽請其小馬,雍門不與。間一日,乘馬將出,馬忽庭中人立,雍門墜馬而死。如此頗衆。又嘗當寺門北望,言曰:「此川中兵馬何多!」又長嘆曰:「此中觸處,總是軍隊。」及後哥舒翰擁兵潼關,拒逆胡,關下閿鄕,盡爲戰場矣。出《紀聞》

惠 照

元和中,武陵郡開元寺有僧惠照,貌衰體羸,好言人之休戚而皆中。性介獨,不與群狎,常閉關自處,左右無侍僮,每乞食於里人。里人有年八十餘者云:「照師居此六十載,其容狀無少異於昔時,但不知其甲子。」

後有陳廣者,由孝廉科爲武陵官。好浮圖氏,一日,因謁寺,盡訪群僧,至惠照室。惠照,且悲且喜曰:「陳君何來之晚耶?」愕然,自以爲平生不識,則謂曰:「未嘗與師遊,何見訝來之晚乎?」曰:「此非立可盡言,當與子一夕靜語耳。」異之。

後一日,乃詣宿,因請其事。乃曰:「我,劉氏子,彭城人,孝文帝之玄孫也。曾祖鄱陽王休業,祖士弘,並詳于史氏。先人以文學自負,爲竟陵王子良所知。子良招召賢俊文學之士,而先人預焉。後仕之間,爲會稽令。吾生於普通七年夏五月,年三十方仕於,至宣帝時爲卑官,不爲人知。與吴興沈彦文爲詩酒之交。後長沙王叔堅始興王叔陵皆廣聚賓客,大爲聲勢,各恃權寵,有不平心。吾與彦文俱在長沙之門下。及叔陵被誅,吾與彦文長沙之不免,則禍且相及,因偕遁去,隱於山林。用橡栗食,衣一短褐,雖寒暑不更。一日,有老僧至吾所居,曰:『子骨甚奇,當無疾耳。』彦文亦拜請其藥,僧曰:『子無劉君之壽,奈何!雖餌吾藥,亦無補耳。』遂告去。將别,又謂我曰:『塵俗以名利相勝,竟何有哉!唯釋氏可以捨此矣。』吾敬佩其語,自是不知人事,凡十五年。又與彦文俱至建業,時陳氏已亡,宮闕盡廢,臺城牢落,荆榛蔽路,景陽結綺,空基尚存,衣冠文物,闃無所觀。故者相遇,捧袂而泣曰:『後主驕淫,爲隋氏所滅,良可悲乎!』吾且泣不能已。又聞後主陳氏諸王皆入長安,即與彦文挈一囊,乞食于路,以至關中。吾,長沙之故客也,恩遇甚厚,聞其遷于瓜州,則又徑往就謁。長沙少長綺紈,而又早貴,雖流放之際,尚不事生業。時方與沈妃酣飲,吾與彦文再拜于前,長沙悲慟久之,灑泣而起,乃謂吾曰:『一日家國淪亡,「日」《宣室志》作「旦」。骨肉播遷,豈非天耶?』吾自是留瓜州。數年而長沙殂,又數年,彦文亦亡。吾因髡髮爲僧,遁跡會稽山佛寺,凡二十年,時已百歲矣。雖容狀枯瘠,而筋力不衰,尚日行百里。因與一僧同至長安,時帝有天下,建號武德,凡六年矣。吾自此,或居京洛,或遊江左,至於三,無不往焉。迨今二百九十年矣,雖烈寒盛暑未嘗有微恙。貞元末,于此寺嘗夢一丈夫,衣冠甚偉,視之,乃長沙王也。吾迎延坐,話舊傷感,如平生。而謂吾曰:『後十年,我之六世孫,當官於此郡。師其念之。』吾因問曰:『王今何爲?』曰:『冥官甚尊。』既而泣曰:『師存,而我已六世矣。悲夫!』吾既覺,因紀君之名於經笥中。至去歲,几十年,乃以君之名氏訪於郡人,尚訝君之未至。昨因乞食里中,遇邑吏,訪之,果得焉。及君之來,又依然長沙之貌。然自夢及今,十一年矣,故訝君之晚也。」

已而悲惋,泣下數行,因出經笥示之。乃再拜,愿執履錫爲門弟子。曰:「君且去,翌日當再來。」受教而還。明日,至居,而已遁去,莫知其適。時元和十一年。

大和初,巴州掾,於道忽逢,驚喜再拜,曰:「愿棄官從吾師,爲物外之遊。」許之。其夕偕舍于逆旅氏。天未曉,起而已去矣。自是竟不知所往。然普通七年生,按《梁史》,普通七年,歲在丙午,至元和十年乙未,凡二百九十年,則與言果符矣。愚常以二史,校其所説,頗有同者,由是益信其不誣矣。出《宣室志》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