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三百四十八 鬼三十三

《太平廣記》——李昉等十四人

  • 辛神邕
  • 唐燕士
  • 郭鄩
  • 李全質
  • 沈恭禮
  • 牛生
  • 韋齊休

辛神邕

平盧從事御史辛神邕太和五年冬,以前白水尉調集於京師。時有傭者劉萬金與家僮自勤同室而居。自勤病數月,將死。一日,萬金他出,自勤偃於榻,忽有一人,紫衣、危冠、廣袂,貌枯形瘠,巨準修髯,自門而入,至榻前,謂自勤曰:「汝强起,疾當間矣。」於是扶自勤負壁而坐。先是,室之東垣下有食案,列數器。紫衣人探袖中,出一掬物,狀若稻實而色青,即以十餘粒置食器中。謂自勤曰:「吾非人間人,今奉命召萬金萬金當食此而死。爾勿泄吾語,不然,則禍及矣。」言訖遂去。是日,萬金歸,臉赤而喘,且曰:「我以腹虚熱上,殆不可忍。」即就其器而食,食且盡。自勤疾愈,萬金果卒。出《宣室志》

唐燕士

晉昌唐燕士,好讀書,隱于九華山。嘗日晚,天雨霽,燕士步月上山。夜既深,有群狼擁其道,不得歸,懼既甚,遂匿於深林中。俄有白衣丈夫,戴紗巾,貌孤俊,年近五十,循澗而來,吟步自若,佇立良久,乃吟曰:「澗水潺潺聲不絶,溪壠茫茫野花發。自去自來人不歸,長時唯對空山月。」燕士常好爲七言詩,頗稱于時人,聞此驚嘆。將與之言,未及而没。明日,燕士歸,以貌問里人,有識者曰:「是吴氏子,舉進士,善爲詩,卒數年矣。」出《宣室志》

郭 鄩

郭鄩櫟陽縣尉,久不得調,窮居京華,困甚。肹蠁間常有二物,如猿玃,衣青碧,出入寢興,無不相逐。凡欲舉意求索,必與俱往。所造詣,如礙枳棘。親友見之,俱若讎隙。或厭之以符術,或避之於山林,數年竟莫能絶。一夕,忽來告别,云:「某等承君厄運,不相别者久。今則候曉而行,無復至矣。」既喜其去,遂問所詣,云:「世路如某者甚多,但人不見耳。今之所詣,乃勝業坊富人王氏,將往散之。」曰:「彼之聚斂豐盈,何以遽散?」云:「先得計于安品子矣。」曉鼓忽鳴,遂失所在。

既興盥櫛,便覺愁憤開豁。試詣親友,無不改觀相接。未旬,見宰相面白,遂除通事舍人。有表弟張生者,爲金吾衛佐,交游皆豪俠,少年好奇,聞之未之信也。知勝業王氏隸左軍,自是常往伺之。王氏性儉約,所費未常過分。家有妓樂,端麗者至多,外之袨服冶容,造次莫迴其意。一日,與賓朋過鳴珂曲,有婦人靚粧立于門首,王生駐馬遲留,喜動顔色。因召同列者置酒爲歡,張生預焉。訪之,即安品子之第也。品子善歌,是日,歌數曲,王生悉以金綵贈之。衆皆訝其廣費。自此轝輦資貨,日輸其門。未經數年,遂至貧匱耳。出《劇談録》原注出《劇談録》,而本條文字與《宣室志》大同,而與《劇談録》頗多出入,則本書所注出處不無可疑也。

《劇談録》卷上《郭鄩》一篇,全文如下:

通事舍人郭鄩罷櫟陽縣尉,久不得調,窮居京輦,委困方甚。肸蠁間常有二物,狀如猿玃,衣如青衣碧衣,出入寢興,無不相逐。凡欲舉意求索,必與鄩俱往。所造之間,如礙荆棘,匪惟干禄不遂,方且病於饑餒。親友見之,俱若仇隙,或厭之以符術,或避之于山林。如此數年,竟莫能絶。一夕,處於淨室,忽來告别,云:「某等承君厄運,不相離者久焉。今則候曉而行,無復至矣。」鄩既喜其去,遂詢所之,云:「世路如某者甚多,但人不見耳。今之所詣,乃勝業坊王氏,其家大積金帛,將往散之,不久當竭。」鄩復問曰:「彼之聚斂豐盈,何以遽令散去?」云:「先得計于安品子,其餘冰銷霧散。」而曉鐘忽鳴,遂失所在。鄩既興盥漱,便覺愁憤開豁,是日試詣親友,無不改觀相接。未涉旬,于政事堂見宰相自白,遂除通事舍人。鄩有表弟張生者,爲金吾衛佐,交游皆豪俠少年,騁駿好奇,聞之未甚爲信。知勝業坊王氏于左廣列職,其後往伺之。王氏潤屋之資幾侔猗頓,然爲性儉約,所費未嘗過分。家有姬僕聲樂,其間端麗者至多,外之炫服冶容,造次莫回其意。一旦與賓朋驟過鳴珂曲,有婦人覩妝立於門首。王氏駐馬遲留,喜動顔色,因召同列者命酒開筵,爲歡頗甚。時張生預其末,密訪於左右,即安品子,善歌。是日歌數曲,王氏悉以金彩贈之,衆皆訝其廣費。自此輿輦資貨,日輸其門,每歡洽酒酣,略無所吝。繇是治生之業,漸屬他門,未經數年,遂至貧匱。

李全質

隴西李全質,少在沂州,嘗一日,欲大蹴鞠,昧爽之交,假寐于沂州横門東庭前。忽有一人,紫衣,首戴圓笠,直造其前,曰:「奉追。」全質曰:「何人相追?」紫衣人曰:「非某之追,别有人來奉追也。」須臾,一緑衣人來,曰:「奉追。」其言忽遽,勢不可遏。全質曰:「公莫有所須否?」緑衣人曰:「奉命令追,敢言其所須!」紫衣人謂緑衣人曰:「不用追。」以手麾出横門。紫衣人承間謂全質曰:「適蒙問所須,豈不能終諾乎?」全質曰:「所須何物?」答曰:「犀佩帶一條耳。」全質曰:「唯。」言畢失所在。主者報蹴鞠,遂令畫犀帶。日晚,具酒脯,并紙錢佩帶,于横門外焚之。是夜,全質纔寐,即見戴圓笠紫衣人來拜謝曰:「蒙賜佩帶,慚愧之至,無以奉答。然公平生水厄,但危困處,某即必至焉。」

太和歲初大水,全質已爲天平軍裨將,兼監察。有公務,自中都抵梁郡城。西走百歇橋二十里,水深而冰薄。素不諳委,程命峻速,片時不可駐。行從等面如死灰,信轡委命而行。纔三數十步,有一人後來,大呼之曰:「勿過彼而可來此!吾知其徑,安而且捷。」全質荷謝,返轡而從焉。纔不三里,止泥濘,而曾無寸尺之阻,得達本土。以財物酬其人,人固讓不取。固與之,答曰:「若仗我而來,則或不讓;令因我而行,亦何所苦?」終不肯受。全質意其鮮焉,乃益之。須臾復來,已失所在。却思其人衣紫衣,戴圓笠,豈非横門之人歟?

開成初,銜命入關,迴宿壽安縣。夜未央而情迫,時復昏晦,不得已而出逆旅。三數里而大雨,回亦不可。須臾,馬旁見一人,全質詰之:「誰歟?」對曰:「郵牒者。」便於馬前行,寸步不可覩。其人每以其前路物導之,或曰樹,或曰樁,或曰橋,或曰險,或曰培塿,或曰窮,全質皆得免咎。久而至三泉驛,始憇焉。纔下馬,訪郵牒者,欲酬之,已不見矣。問從者形狀衣服,固紫衣而首戴笠,復非横門之人歟?

會昌壬戌歲,濟陰大水,谷神子全質同舟,訝全質何懼水之甚,詢其由,全質乃語此。又云:「本性無懼于水,紫衣人屢有應,故兢慄之轉切也。」出《傳異記》即《博異志》,傳本或題《博異記》。

沈恭禮

閿鄕縣主簿沈恭禮太和中攝湖城尉。離閿鄕日,小疾,暮至湖城,堂前臥。忽有人繞牀數匝,意謂行從廳吏雷忠順恭禮問之,對曰:「非雷忠順李忠義也。」問曰:「何得來此?」對曰:「某本江淮人,因飢寒傭於人,前月至此縣,卒于逆旅。然飢寒甚,今投君,祈一食,兼丐一小帽,可乎?」恭禮許之,曰:「使我何處送與汝?」對曰:「來暮遣驛中廳子張朝來取。」語畢,立于堂之西楹。恭禮起坐,忠義進曰:「君初止此,更有事,輒敢裨補。」恭禮曰:「可。」遂言:「此廳人居多不安。少間有一女子,年可十七八,强來參謁,名曰『蜜陀僧』,君慎不可與之言。或託是縣尹家人,或假四鄰爲附,輒不可交言,言則中此物矣。」

忠義語畢,却立西楹未定,堂東果有一女子,峨鬟垂鬢,肌膚悦澤,微笑轉盼,謂恭禮曰:「秋室寂寥,蛩吟夜月,更深風動,梧葉墮階。如何罪責,羈囚如此耶?」恭禮不顧。又曰:「珍簟牀空,明月滿室,不飲美酒,虚稱少年。」恭禮又不顧。又吟曰:「黄帝上天時,鼎湖元在兹,七十二玉女,化作黄金芝。」恭禮又不顧,逡巡而去。

忠義又進曰:「此物已去,少間東廊下有敬寡婦家阿嫂,雖不敢同蜜陀僧,然亦不得與語。」少頃,果有一女郎,自東廡下,衣白衣,簪白簪,手整披袍,回命曰:「家阿嫂,何不出來?」俄然有曳紅裙、紫袖銀帔而來,步庭月數匝,却没于東廡下。忠義又進曰:「此兩物已去,可高枕矣。少間縱有他魅,亦不足畏也。」忠義辭去,恭禮止之:「爲我更駐,候怪物盡即去。」忠義應唯。

而四更以來,有一物,長二丈餘,手持三數髑髏,若躍丸者,漸近廳簷。忠義恭禮曰:「可以枕擊之。」應聲而擊,然而中手,墮下髑髏,俯身掇之。忠義跳下,以棒亂毆,出門而去。恭禮連呼忠義,不復見,而東方已明。召從者具語之,遂令具食及市帽子。召廳子張朝詰之,曰:「某本巫人也。近者假食爲廳吏,具知有新客死鬼李忠義。」恭禮便付帽子及盤飡等去。

其夜,夢李忠義來謝曰:「蜜陀僧大須防備,猶一二年奉擾耳。」言畢而去。恭禮兩月在湖城,夜夜蜜陀僧來,終不敢對。後却歸閿鄕,即隔夜而至,然終亦無能爲患。半年後,或三夜五夜一來。一年餘,方漸稀。有僧令斷肉及葷辛,此後更不復來矣。出《博異志》

牛 生

牛生河東赴舉,行至華州,去三十里,宿一村店。其日,雪甚,令主人造湯餅。昏時,有一人窮寒,衣服藍縷,亦來投店。牛生見而念之,邀與同食。此人曰:「某窮寒,不辦得錢。今朝已空腹行百餘里矣。」遂食四五碗,便臥于牀前地上,其聲如牛。至五更,此人至牛生牀前曰:「請公略至門外,有事要言之。」連催出門,曰:「某非人,冥使耳。深媿昨夜一餐,今有少相報,公爲置三幅紙及筆硯來。」牛生與之,此人令牛生遠立,自坐樹下,袖中出一卷書,檢之,看數張,即書兩行。如此三度訖,求紙封之,書云:第一封、第二封、第三封。謂牛生曰:「公若遇災難危篤不可免者,即焚香以次開視之。若或可免,即不須開。」言訖,行數步,不見矣。牛生緘置書囊中,不甚信也。

及至京,止客戶坊,飢貧甚,絶食。忽憶此書,開其第一封,題云:「可於菩提寺門前坐。」自客戶坊菩提寺,可三十餘里,飢困,且雨雪,乘驢而往,自辰至鼓聲欲絶方至寺門。坐未定,有一僧自寺内出,叱牛生曰:「雨雪如此,君爲何人而至此?若凍死,豈不見累耶?」牛生曰:「某是舉人,至此值夜,略借寺門前一宿,明日自去耳。」僧曰:「不知是秀才,可止貧道院也。」既入,僧乃爲設火具食。會語久之,曰:「賢宗晉陽長官,與秀才遠近?」牛生曰:「是叔父也。」僧乃取晉陽手書,令識之,皆不謬。僧喜曰:「晉陽常寄錢三千貫在此,絶不復來取。某年老,一朝溘死,便無所付,今盡以相與。」

牛生先取其錢千貫,買宅,置車馬,納僕妾,遂爲富人。又以求名失路,復開第二封書,題云:「西市食店家樓上坐。」牛生如言,詣張氏,獨止於一室,下簾而坐。有數少年上樓來,中有一人白衫,坐定,忽曰:「某本只有五百千,令請添至七百千,「令」《全唐五代筆記·會昌解頤録》作「今」。此外即力不及也。」一人又曰:「進士及第,何惜千緡?」牛生知其貨及第者,及出揖之,白襴衫少年即主司之子。生曰:「某以千貫奉郎君,别有二百千,奉諸公酒食之費,不煩他議也。」少年許之。果登下第,「下」《全唐五代筆記·會昌解頤録》作「上」。歷任臺省,後爲河中節度副使。經一年,疾困,遂開第三封,題云:「可處置家事。」乃沐浴,修遺書纔訖而遂終焉。出《會昌解頤録》

韋齊休

韋齊休擢進士第,累官至員外郎,爲王璠浙西圑練副使,太和八年卒于潤州之官舍。三更後,將小斂,忽於西壁下大聲曰:「傳語娘子,且止哭,當有處分。」其妻大驚,仆地不蘇。齊休于衾下厲聲曰:「娘子今爲鬼妻,聞鬼語,有何驚悸耶?」妻即起曰:「非爲畏悸,但不合與君遽隔幽明。孤惶無所依怙,不意神識有知,忽通言語,不覺惛絶。誠俟明教,豈敢有違?」齊休曰:「死生之期,涉于真宰;夫婦之道,重在人倫。某與娘子,情義至深,他生亦未相捨。今某屍骸且在,足寬襟抱。家事大小,且須商量,不可空爲兒女悲泣,使某幽冥間更憂妻孥也。夜來諸事,並自勞心。總無失脱,可助僕喜。」妻曰:「何也?」齊休曰:「昨日湖州庾七寄買口錢,倉遑之際,不免專心部署。今則一文不欠,亦足爲慰。」良久語絶,即各營喪事。纔曙,復聞呼曰:「適到張清家,近造得三間草堂。屋舍自足,不煩勞他人更借下處矣。」其夕,張清似夢中忽見齊休曰:「我昨日已死,先令買塋三畝地,可速支關布置。」一一分明,張清悉依其命。

及將歸,自擇發日,呼喚一如常時。婢僕將有私竊,無不發摘,隨事捶撻。及至京,便之塋所,張清準擬皆畢。十數日,向三更,忽呼其下曰:「速起,報堂前,蕭三郎來相看。可隨事具食,勿得怠緩,妨他忙也。」二人語,歷歷可聽。蕭三郎者,即職方郎中蕭徹,是日卒於興化里,其夕遂來。俄聞嗟嘆曰:「死生之理,僕不敢恨。但可異者,僕數日前,因至少陵别墅,偶題一首詩。今思之,乃是生作鬼詩。」因吟曰:「新搆茅齋野澗東,松楸交影足悲風。人間歲月如流水,何事頻行此路中。」齊休亦悲咤曰:「足下此詩,蓋是自讖。僕生前忝有科名,粗亦爲人所知。死未數日,便有一無名小鬼贈一篇,殊爲著鈍。然雖細思之,已是落他蕪境。」乃詠曰:「澗水潺潺流不絶,芳草綿綿野花發。自去自來人不知,黄昏惟有青山月。」亦嘆羡之曰:「韋四公死已多時,猶不甘此事。僕乃適來人也,遽爲游之魂,何以堪處?」即聞相别而去。

又數日,亭午間,呼曰:「裴二十一郎來相慰,可具食,我自迎去。」其日,裴氏昆季果來,至啓夏門外,瘁然神聳,又素聞其事,遂不敢行吊而回。長安縣令,名齊休之妻兄也。其部曲子弟,動即罪責,不堪其懼,及今未已,不知竟如之何。出《河東記志》當作《河東記》。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