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八十一 異人一

《太平廣記》——李昉等十四人

  • 韓稚
  • 幸靈
  • 趙逸
  • 梁四公

韓 稚

漢惠帝時,天下太平,干戈偃息。遠國殊鄕,重譯來貢。時有道士韓稚者,之裔也,越海而來,云是東海神君之使,聞聖德洽于區宇,故悦服而來庭。時東極扶桑之外,有泥離國,亦來朝於。其人長四尺,兩角如蠒,牙出於脣,自腰已下,「自腰已下」《拾遺記》作「自乳以來」。有垂毛自蔽,居於深穴,其壽不可測也。帝云:「方士韓稚解絶國言,令問人壽幾何,經見幾代之事。」答云:「五運相因,遞生遞死,如飛塵細雨,存殁不可論算。」問:「女媧已前可問乎?」對曰:「蛇身已上,八風均,四時序,不可感悦,「可」《拾遺記》作「以」。攬乎精運。」又問燧人以前,答曰:「自鑽火變腥以來,父老而慈,子壽而孝。以往,屑屑焉以相誅滅,浮靡囂薄,淫於禮,亂於樂,世俗澆僞,淳風墜矣。」具以聞。帝曰:「悠哉杳昧,非通神達理者,難可語乎斯道矣。」亦以斯而退,莫知所之。出《王子年拾遺記》

幸 靈

幸靈者,豫章建昌人也,立性少言。與人群居,被人侵辱,而無愠色,邑里皆號爲痴,父兄亦以爲痴。常使守稻,有牛食稻,見而不驅,待牛去,乃整理其殘亂者。父見而怒之,曰:「夫萬物生天地之間,各得其意,牛方食禾,奈何驅之?」父愈怒曰:「即如汝言,復用理壞者何爲?」曰:「此稻又得終其性矣。」

順陽樊長賓建昌令,發百姓作官船,令人作楫一雙,作訖而未輸,俄而被人竊。竊者心痛欲死,曰:「爾無竊吾楫子乎?」竊者不應,須臾痛甚,曰:「爾不以情告我者死。」竊者急,乃首實。於是以水飲之,病乃愈。船既成,以數十人引一艘,不動。助之,船乃行。從此人皆畏之,或稱其神。

龔仲儒女病積年,氣息纔屬,「纔」《晉書》作「財」。以水噀之,應時大愈。又吕猗黄氏,痿痺一十餘年,黄氏數尺而坐,瞑目寂然。有頃,謂曰:「扶夫人起。」曰:「得疾累年,不可卒起。」曰:「試扶起。」於是兩人扶以立,又令去扶人,即能自行。乃留水一器,令飲之。

高悝家内有鬼怪言語,器物自行,大以巫祝厭之,而不能絶。至門,見符甚多,曰:「以邪救邪,豈得已乎?」並使焚之,其鬼怪遂絶。從爾已後,百姓奔赴如雲。救愈者,多不受報謝。立性至柔,見人即先拜,輒自稱名。凡草木之夭傷於山林者,必理起之,器物傾覆於途路者,必舉正之。出《豫章記》此條原出《晉書·幸靈傅》(卷九十五列傳第六十五藝術)。

趙 逸

後魏崇義里杜子休宅。地形顯敞,門臨御路。時有隱士趙逸者,云是晉武時人,晉朝舊事,多所記録。正光初來至京師,見子休宅,嘆息曰:「此是晉朝太康寺也。」時人未之信,問其由,答曰:「龍驤將軍王濬後,立此寺。本有三層浮圖,用塼爲之。」指子休園曰:「此是故處。」子休掘而驗之,果得塼數萬。並有石銘云:「太康六年,歲次乙巳,九月甲戌朔,八日辛巳,儀同三司襄陽侯王濬敬造。」時園中果菜豐蔚,林木扶疎,乃服言,號爲聖人。子休遂捨宅爲靈應寺。所得之塼,造三層浮圖。

好事者問晉朝京師何如今日,曰:「晉朝民少於今日,王侯第宅與今日相似。」又云:「自永嘉已來二百餘年,建國稱王者十有六君,吾皆遊其都鄙,目見其事。國滅之後,觀其史書,皆非實録,莫不推過於人,引善自向。苻生雖好勇嗜酒,亦仁而不殺。觀其治典,未爲凶暴。及詳其史,天下之惡皆歸焉。苻堅自是賢主,賊君取位,妄書生惡。凡諸史官,皆此類也。人皆貴遠賤近,以爲信然。當今之人,亦生愚死智,惑已甚矣。」問其故,曰:「生時中庸之人耳,及其死也,碑文墓誌,莫不窮天地之大德,盡生民之能事,爲君共連衡,爲臣與等跡。牧民之官,浮虎慕其清塵;執法之吏,埋輪謝其梗直。所謂生爲盜跖,死爲夷齊,妄言傷正,「妄」《洛陽伽藍記校釋》作「佞」。華詞損實。」當時作文之士,慙此言。步兵校尉李登問曰:「登」《洛陽伽藍記校釋》作「澄」。太尉府前塼浮圖,形製甚古,未知何年所造?」云:「義熙十二年劉裕姚泓,軍人所作。」汝南王聞而異之,因問何所服餌,以致延年。云:「吾不閑養生,自然長壽。郭璞常爲吾筮云,壽年五百歲。今始餘半。」帝給步挽車一乘,遊於市里。所經之處,多記舊跡。三年已後遁去,莫知所在。出《洛陽伽藍記》

梁四公

天監中,有𦋅上音檇下琛去上萬下傑上蜀下湍𦛯上掌下覩四公謁武帝,帝見之甚悦,因命沈隱侯作覆,將與百寮共射之。時太史獲一鼠,匣而緘之以獻。帝筮之遇《蹇》䷦艮下坎上之《噬嗑》䷔震下離上。帝占成,群臣受命獻卦者八人,有命待成俱出,帝占決,寘諸青蒲,申命闖公揲蓍,對曰:「聖人布卦,其象吉矣,依象辯物,何取異之,請從帝命卦。」時八月庚子日巳時,闖公奏請沈約舉帝卦上一蓍以授臣,既撰占成,置于青蒲而退。讀帝占曰:「先,嗑是其時,内艮外坎是其象。坎爲盜,其鼠也。居之時,動其見嗑,其拘繫矣。噬喧六爻,四無咎,一利艱貞,非盜之事。上九荷校滅耳凶,是因盜獲戾,必死鼠也。」群臣蹈舞呼萬歲。帝自矜其中,頗有喜色。次讀八臣占詞,或辯於色,或推於氣,或取於象,或演於爻,或依鳥獸龜龍,陰陽飛伏,其文雖玄遠,然皆無中者。末啓闖公占曰:「時日王相,必生鼠矣。且陰陽晦而入文明,從靜止而之震動,失其性必就擒矣。金盛之月,制之必金。子爲鼠,辰與艮合體,坎爲盜,又爲隱伏,隱伏爲盜,是必生鼠也。金數於四,其鼠必四。離爲文明,南方之卦,日中則昃。况陰類乎。《晉》之繇曰:『死如棄如。』實其事也,日昃必死。」既見生鼠,百寮失色,而尤闖公曰:「占辭有四,今者唯一,何也?」公曰:「請剖之。」帝性不好殺,自恨不中。及至日昃,鼠且死矣,因令剖之,果姙三子。是日,帝移四公於五明殿西閣,示更親近,其實囚之,唯朔望伏臘,得於義賢堂見諸學士。然有軍國疑議,莫不參預焉。

大同中,盤盤國丹丹國扶昌國高昌國,遣使獻方物。帝令有司設充庭法駕,雅樂九闋,百寮具朝服,如元正之儀。帝問四公:「異國來廷,爵命高下,欲以上公秩加之。」曰:「成王太平,周公輔政,越裳氏重譯來貢,不聞爵命及之。春秋之君,爵不加子。設使其君躬聘,依禮經,位止子男。若加以上公,恐非稽古。」帝固謂更詳定之。俄屬暴風如旋輪,曳帝裙帶,帝又問其事,公曰:「明日亦未果,請他日議之。」帝不懌,學士群誹之。向夕,帝女墜閣而死,禮竟不行。後詰之,對曰:「旋風襲衣,愛子暴殞。更何疑焉。」

高昌國遣使貢鹽二顆,顆大如斗狀,白似玉。乾蒲桃、剌蜜、凍酒、白麥麵,王公士庶皆不之識。帝以其自萬里絶域而來獻,數年方達。文字言語,與梁國略同。經三日,朝廷無祗對者,帝命杰公迓之。謂其使曰:「鹽一顆是南燒羊山月望收之者,一是北燒羊山非月望收之者。蒲桃七是洿林,三是無半。凍酒非八風谷所凍者,又以高寧酒和之。剌蜜是鹽城所生,非南平城者。白麥麵是宕昌者,非昌壘真物。」使者具陳實情,麵爲經年色敗,至宕昌貿易填之。其年風災,蒲桃剌蜜不熟,故駁雜。鹽及凍酒,奉王急命,故非時爾。因又問紫鹽珀,云自中路,遭北凉所奪,不敢言之。帝問杰公群物之異,對曰:「南燒羊山鹽文理粗,北燒羊山鹽文理密。月望收之者,明徹如冰,以氊橐煮之可驗。蒲桃洿林者,皮薄味美,無半者皮厚味苦。酒是八風谷凍成者,終年不壞,今臭,其氣酸,洿林酒滑而色淺,故云然。南平城羊剌無葉,其蜜色明白而味甘,鹽城羊剌葉大,其蜜色青而味薄。昌壘白麥麵烹之將熟,潔白如新,今麵如泥且爛,由是知蜜麥之僞耳。之間平磧中,掘深數尺,有末鹽,如紅如紫,色鮮味甘,食之止痛。更深一丈,下有珀,黑逾純漆,或大如車輪,末而服之,攻婦人小腸癥瘕諸疾。彼國珍異,必當致貢,是以知之。」

杰公嘗與諸儒語及方域云:「東至扶桑扶桑之蠶長七尺,圍七寸,色如金,四時不死。五月八日嘔黄絲,布於條枝,而不爲蠒。脆如綖,燒扶桑木灰汁煮之,其絲堅韌,四絲爲係,足勝一鈞。蠶卵大如燕雀卵,産於扶桑下。齎卵至句麗國,蠶變小,如中國蠶耳。其王宮内有水精城,可方一里,天未曉而明如晝,城忽不見,其月便蝕。西至西海,海中有島,方二百里,島上有大林,林皆寶樹,中有萬餘家,其人皆巧,能造寶器,所謂拂林國也。島西北有坑,盤坳深千餘尺,以肉投之,鳥銜寶出,大者重五斤,彼云是色界天王之寶藏。四海西北,無慮萬里,有女國,以蛇爲夫,男則爲蛇,不噬人而穴處。女爲臣妾官長,而居宮室。俗無書契,而信呪詛,直者無他,曲者立死。神道設教,人莫敢犯。南至火洲之南,炎崑山之上,其土人食蝑蟹髯蛇以辟熱毒。洲中有火木,其皮可以爲布,炎丘有火鼠,其毛可以爲褐,皆焚之不灼,汙以火浣。北至黑谷之北,有山極峻造天,四時冰雪,意燭龍所居。晝無日,北向更明,夜直上觀北極。西有酒泉,其水味如酒,飲之醉人。北有漆海,毛羽染之皆黑。西有乳海,其水白滑如乳。三海間方七百里,水土肥沃。大鴨生駿馬,大鳥生人。男死女活,鳥自銜其女,飛行哺之,銜不勝則負之,女能跬步,則爲酋豪所養。女皆殊麗,美而少壽,爲人姬媵,未三十而死。有兔大如馬,毛潔白,長尺餘。有貂大如狼,毛純黑,亦長尺餘,服之禦寒。」

朝廷聞其言,拊掌笑謔,以爲誑妄,曰:「鄒衍九州王嘉《拾遺》之談耳。」司徒左長史王筠難之曰:「書傳所載,女國之東,蠶崖之西,狗國之南,之别種,一女爲君,無夫蛇之理,與公説不同,何也?」公曰:「以今所知,女國有六,何者,北海之東,方夷之北,有女國,天女下降爲其君,國中有男女,如他恆俗。西南夷板楯之西,有女國,其女悍而男恭,女爲人君,以貴男爲夫,置男爲妾媵,多者百人,少者匹夫。昆明東南,絶徼之外,有女國,以猿爲夫,生男類父,而入山谷,晝伏夜遊,生女則巢居穴處。南海東南有女國,舉國惟以鬼爲夫,夫致飲食禽獸以養之。勃律山之西,有女國,方百里,山出台虺之水,女子浴之而有孕,其女舉國無夫,並蛇六矣。昔狗國之南有女國,當漢章帝時,其國王死,妻代知國,近百年,時稱女國,後子孫還爲君。若犬夫猿夫鬼夫水之國,博知者已知之矣,故略而不論。」

俄而扶桑國使使貢方物,有黄絲三百斤,即扶桑蠶所吐,扶桑灰汁所煮之絲也。帝有金爐,重五十斤,係六絲以懸鑪,絲有餘力。又貢觀日玉,大如鏡,方圓尺餘,明徹如琉璃,暎日以觀,見日中宮殿,皎然分明。帝令杰公與使者論其風俗土地物産,城邑山川,並訪往昔存亡。又識使者祖父伯叔兄弟,使者流涕拜首,具言情實。

間歲,南海商人齎火浣布三端,帝以雜布積之。令杰公以他事召,至於市所,杰公遥識曰:「此火浣布也,二是緝木皮所作,一是績鼠毛所作。」以詰商人,具如杰公所説。因問木鼠之異,公曰:「木堅毛柔,是何别也。以陽燧火山陰柘木爇之,木皮改常。」試之果驗。

明年冬,扶南大舶從西天竺國來,賣碧玻黎鏡,面廣一尺五寸,重四十斤,内外皎潔,置五色物於其上,向明視之,不見其質。問其價,約錢百萬貫文,帝令有司算之,傾府庫償之不足。其商人言,此色界天王有福樂,是天澍大雨,衆寶如山,納之山藏,取之難得,以大獸肉投之。藏中,肉爛粘寶,一鳥銜出,而即此寶焉。舉國不識,無敢酬其價者。以示杰公,公曰:「上界之寶信矣。昔波羅尼斯國王有大福,得獲二寶鏡,鏡光所照,大者三十里,小者十里。至玄孫福盡,天火燒宮,大鏡光明,能禦災火,不至焚爇。小鏡光微,爲火所害,雖光彩昧暗,尚能辟諸毒物,方圓百步,蓋此鏡也。時王賣得金二千餘斤,遂入商人之手。後王福薄,失其大寶,收奪此鏡,却入王宮。此王十世孫失道,國人將謀害之,此鏡又出,當是大臣所得,其應入於商賈。其價千金,傾竭府庫不足也。」因命杰公與之論鏡,由是信伏。更問:「此是瑞寶,王令貨賣,即應大秦波羅奈國失羅國諸大國王大臣所取。汝輩胡客,何由得之?必是盜竊至此耳。」胡客逡巡未對,俄而其國遣使追訪至,云其鏡爲盜所竊,果如其言。

後有使頻至,亦言黑貂白兔鴨馬女國,往往入京,梁朝卿士,始信杰公周遊六合,出入百代,言不虚説,皆爲美談,故其多聞强識,博物辨惑。雖仲尼之詳大骨,子産之説臺駘,亦不是過矣。

天平之歲,當大同之際,彼此俗阜時康,賢才鼎盛。其朝廷專對,稱人物士流。及應對禮賓,則𦛯獨預爲之問答,皆得先鳴。所以出使外郊,宴會賓客,使彼落其術内,動挫詞鋒,機不虚發,舉無遺策,𦛯之力也。興和二年,遣崔敏陽休之來聘。長謙清河東武城人,博學贍文,當朝第一,與太原王延業齊名,加以天文律曆醫方藥品卜筮。既至,帝選碩學沙門十人於御,對百寮與之談論,多屈於。帝賜書五百餘卷,他物倍之。四公進曰:「崔敏學問疎淺,不足上軫冲襟,命臣𦛯敵之,必死。」帝從之。

初,江東論學,有《十二沙門論》,以條疏徵覈,有《中觀論》,以乘寄蕭然,言名理者宗仰其術。北朝有《如實論》,質定宗禮,有《迴諍論》,借機破義。二業皆精。又桑門所專,唯在釋氏。若儒之與道,蔽於未聞。兼三教而擅之,頗有德色。𦛯嘗於五天竺國以梵語《精理問論》、《中分别論》、《大無畏論》、《因明論》,皆窮理盡妙。𦛯貌寢形陋,而聲氣清暢。既頻勝群僧,而乃傲形於物。其日,帝於淨居殿𦛯談論至苦,三光四氣,五行十二支,十干八宿,風雲氣候,金丹玉液,藥性針道,六性五藴,陰陽曆數,韜略機權,飛伏孤虚,鬼神情狀,始自經史,終於,凡十餘日。辯揚六藝百氏,與互爲主客,立談絶倒,觀者莫不盈量忘歸。然詞氣既沮於𦛯,不自得,因而成病,輿疾北歸,未達中路而卒。出《梁四公記》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