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三百八十五 再生十一

《太平廣記》——李昉等十四人

  • 崔紹
  • 辛察
  • 僧彦先
  • 陳龜範

崔 紹

崔紹者,「紹」《説郛》(陶珽刊本)六〇作「照」。按紹(照)、武、直之名,均未見《新唐書·宰相世系二下》。博陵王玄暐曾孫。其大父,嘗從事於桂林。其父元和初亦從事於南海,常假郡符於端州處官清苦,不蓄羡財,給家之外,悉拯親故。在郡歲餘,因得風疾,退卧客舍,伏枕累年。居素貧,無倚,寢疾復久,身謝之日,家徒索然。繇是眷屬輩不克北歸。遂孜孜積善,不墮素業。南越會府,有攝官承乏之利,濟淪落覉滯衣冠。迫於凍餒,常屈志於此。賈繼宗,外表兄夏侯氏之子,則之子婿,因緣還往,頗熟其家。大和六年,賈繼宗瓊州招討使改秩康州牧,因舉請爲掾屬。之附郭縣曰端谿端谿假尉隴西李彧,則前大理評事景休之猶子。,錫類之情,素頗友洽。之居,復隅落相近。之家畜一女猫,常往來家捕鼠。南土風俗,惡他舍之猫産子其家,以爲大不祥。之猫産二子於家,甚惡之,因命家童縶三猫於筐篋,加之以石,復以繩固筐口,投之於江。是後不累月,丁所出滎陽鄭氏之喪,解職。居且苦貧,孤孀數輩,饘粥之費,晨暮不充。遂薄游羊城之郡,丐於親故。

大和八年五月八日發康州官舍,歷抵海隅諸郡,至其年九月十六日達雷州家常事一字天王,已兩世矣。雷州舍於客館中。其月二十四日,忽得熱疾,一夕遂重,二日遂殛。將殛之際,忽見二人焉,一人衣黄,一人衣皂,手執文帖,云:「奉王命追公。」初拒之,云:「平生履善,不省爲惡。今有何事,被此追呼?」二使人大怒曰:「公殺無辜三人,寃家上訴,奉天符下降,令按劾公。方當與寃家對命,奈何猶敢稱屈,違拒王命!」遂展帖示。見文字分明,但不許細讀耳。頗畏讋,不知所裁。頃刻間,見一神人來,二使者俯伏禮敬。神謂曰:「爾識我否?」曰:「不識。」神曰:「我,一字天王也,常爲爾家供養久矣,每思以報之。今知爾有難,故來相救。」拜伏求救。天王曰:「爾但共我行,必無憂患。」王遂行,次之,二使者押之後。通衢廣陌,杳不可知。徐行五十許里,天王:「爾莫困否?」對曰:「亦不甚困,猶可支持二三十里。」天王曰:「欲到矣。」逡巡,遥見一城門,墻高數十仞,門樓甚大,有二神守之。其神見天王,側立敬懼。更行五里,又見一城門,四神守之,其神見天王之禮,亦如第一門。又行三里許,復有一城門,其門關閉。天王曰:「爾且立於此,待我先入。」天王遂乘空而過。食頃,聞搖鎖之聲,城門洞開,見十神人,天王亦在其間,神人色甚憂懼。更行一里,又見一城門,有八街,街極廣闊,街兩邊有雜樹,不識其名目。有神人甚多,不知數,皆羅列於樹下。八街之中,有一街最大。街西而行,又有一城門,門兩邊各有數十間樓,並垂簾。街衢人物頗衆,車轝令雜,朱紫繽紛。亦有乘馬者,亦有乘驢者,一似人間模樣。此門無神看守。更一門,盡是高樓,不計間數,珠簾翠幕,眩惑人目。樓上悉是婦人,更無丈夫,衣服鮮明,裝飾新異,窮極奢麗,非人寰所覩。其門有朱旗,銀泥畫旗,旗數甚多,亦有著紫人數百。

天王於門外,便自入去。使者遂領到一廳,使者先領見王判官。既至廳前,見王判官着緑,降階相見,情禮甚厚,而答拜,兼通寒暄,問第行,延昇階與坐,命煎茶。良久,顧曰:「公尚未生。」初不曉其言,心甚疑懼。判官云:「陰司諱死,所以喚死爲生。」催茶,茶到,判官云:「勿喫,此非人間茶。」逡巡,有著黄人提一瓶茶來,云:「此是陽間茶,公可喫矣。」喫三椀訖。判官則領見大王,手中把一紙文書,亦不通入。大王正對一字天王坐,天王向大王云:「祇爲此人來。」大王曰:「有寃家上訴,手雖不殺,口中處分,令殺於江中。」天王令喚崔紹寃家。有紫衣十餘人,齊唱喏走出。頃刻間,有一人,著紫襴衫,執牙笏,下有一紙狀,領一婦人來,兼領二子,皆人身而猫首。婦人著慘緑裙黄衫子,一女子亦然,一男子亦然,著皂衫。三寃家號泣不已,稱崔紹非理相害。天王言:「速開口與功德。」忙懼之中,都忘人間經佛名目,唯記得《佛頂尊勝經》,遂發愿,各與寫經一卷。言訖,便不見婦人等。大王及一字天王遂令昇階與坐,拜謝大王,王答拜。謙讓曰:「凡夫小生,寃家陳訴,罪當不赦,敢望生迴。大王尊重,如是答拜,實所不安。」大王曰:「公事已畢,即還生路。存殁殊途,固不合受拜。」大王問:「公是誰家子弟?」具以房族答之。大王曰:「此若然者,與公是親家,是人間馬僕射。」即起申叙,馬僕射猶子磻夫,則之妹夫。大王問磻夫安在,曰:「闊别已久,知家寄杭州。」大王又曰:「莫怪此來,奉天符令勘,今則却還人道。」便迴顧王判官云:「崔子停止何處?」判官曰:「便在某廳中安置。」天王云:「甚好。」復咨啓大王:「大王在生,名德至重,官位極崇,則合却歸人天,爲貴人身,何得在陰司職?」大王笑曰:「此官職至不易得。先是杜司徒任此職,濫蒙司徒知愛,舉以自代,所以得處此位。豈容易致哉!」復問曰:「司徒替何人?」曰:「替李若初若初性嚴寡恕,所以上帝不遣久處此,杜公替之。」又曰:「無因得一至此,更欲咨問大王。聞冥司有世人生籍,不才,兼本抱疾,不敢望人間官職。然頗有親故,愿一知之,不知可否?」曰:「他人則不可得見,緣與公是親情,特爲致之。」大王顧謂王判官曰:「從許一見之,切須誡約,不得漏泄之。漏泄之,則終身喑啞。」又曰:「不知先父在此,復以受生?」大王曰:「見在此充職。」涕泣曰:「愿一拜覲,不知可否?」王曰:「亡殁多年,不得相見。」

起辭大王,其一字天王王判官廳中,鋪陳贍給,一似人間。判官遂引到一瓦廊下,廊下又有一樓,便引入門,滿壁悉是金榜銀榜,備列人間貴人姓名。將相二色,名列金榜。將相以下,悉列銀榜。更有長鐵榜,列州縣府僚屬姓名。所見三榜之人,悉是在世人。若謝世者,則隨所落籍。王判官曰:「見之則可,慎勿向世間説榜上人官職。已在位者,猶可言之。未當位者,不可漏泄,當犯大王向來之誡。世人能行好心,必受善報,其陰司誅責惡心人頗甚。」王判官廳中,停止三日。旦暮打嚴警鼓數百面,唯不吹角而已。問判官曰:「冥司諸事,一切盡似人間,惟有鼓而無角,不知何謂?」判官曰:「夫角聲者,象龍吟也。龍者,金精也。金精者,陽之精也。陰府者,至陰之司。所以至陰之所,不欲聞至陽之聲。」又問判官曰:「聞陰司有地獄,不知何在?」判官曰:「地獄名目不少,去此不遠,罪人隨業輕重而入之。」又問:「此處城池人物,何盛如是?」判官曰:「此王城也,何得怪盛?」又問:「王城之人如海,豈得俱無罪乎,而不入地獄耶?」判官曰:「得處王城者,是業輕之人,不合入地獄。候有生關,則隨分高下,各得受生。」

康州流人宋州院官田洪評事,流到州二年,與鄰居,復累世通舊,情愛頗洽。康州之日,評事猶甚康寧。去後半月,染疾而卒。未迴,都不知之。及追到冥司,已見田生在彼。相見,彼此涕泣。曰:「别公後來,未經旬日,身已謝世矣。不知公何事,忽然到此?」曰:「被大王追勘少事,事亦尋了,即得放迴。」曰:「有少情事,切愿奉託。本無子,養外孫鄭氏之子爲兒,已喚名致得。年六十,方自有一子。今被冥司責以奪他人之子,以異姓承家,既自有子,又不令外孫歸本族,見爲此事,被勘劾頗甚。令公却迴,望爲百計致一書,與兒子,速令鄭氏子歸本宗。又與傳語康州賈使君垂盡之年,竄逐遠地,主人情厚,每事相依。及身殁之後,又發遣小兒北歸,使遺骸歸葬本土,眷屬免滯荒陬。雖仁者用心,固合如是,在淺劣,何以當之?但荷恩於重泉,限無力報。「限」《全唐五代筆記·河東記》作「恨」。」言訖,二人慟哭而别。居三日,王判官曰:「歸可矣,不可久處於此。」一字天王欲迴,大王出送。天王行李頗盛,導引騎從,闐塞街衢。天王乘一小山自行,大王處分,與馬騎。到諸城門,大王下馬拜别天王天王坐山不下,然從相别。跪拜,大王亦還拜訖,大王便迴,天王自歸。

行至半路,見四人,皆人身而魚首,著慘緑衫,把笏,衫上微有血汙,臨一峻坑立,泣拜謂曰:「性命危急,欲墮此坑,非公不能相活。」曰:「僕何力以救公?」四人曰:「公但許諾則得。」曰:「灼然得。」四人拜謝,又云:「性命已蒙君放訖,更欲啓難發之口,有無厭之求,公莫怪否?」曰:「但力及者,盡力而爲之。」曰:「四人共就公乞一部《金光明經》,則得度脱罪身矣。」復許,言畢,四人皆不見。却迴至雷州客館,見本身偃臥於牀,以被蒙覆手足。天王曰:「此則公身也,但徐徐入之,莫懼。」如天王言,入本身便活。及蘇,問家人輩,死已七日矣,唯心及口鼻微暖。蘇後一日許,猶依稀見天王在眼前。又見階前有一木盆,盆中以水養四鯉魚。問此是何魚,家人曰:「本買以充庖廚之膳,以郞君疾殛,不及修理。」曰:「得非臨坑四魚乎?「魚」《全唐五代筆記·河東記》作「人」。」遂命投之於陂池中,兼發愿與寫《金光明經》一部。出《玄怪録》孫本作「廣異記」。《説郛》(陶珽刊本)六〇引作《河東記》。《説郛》(張宗祥輯明鈔本)卷四《墨娥漫録》引《河東記》亦載,注云「《兩京雜記》作崔浩」,當非《玄怪録》之文。

辛 察

大和四年十二月九日,邊上從事魏式暴卒於長安延福里沈氏私廟中。前二日之夕,勝業里有司門令史辛察者,忽患頭痛而絶,心上微暖。初見有黄衫人,就其牀,以手相就而出。既而返顧本身,則已殯矣。其妻兒等方抱持號泣,噀水灸灼,一家倉惶。心甚惡之,而不覺隨黄衣吏去矣。至門外,黄衫人踟蹰良久,謂曰:「君未合去,但致錢二千緡,便當相捨。」曰:「某素貧,何由致此?」黄衫曰:「紙錢也。」遂相與却入庭際,大呼其妻數聲,皆不應。黄衫哂曰:「如此,不可也。」乃指一家僮,教以手扶其背,因令達語求錢。於是其家果取紙錢焚之。見紙錢燒訖,皆化爲銅錢,黄衫乃次第抽拽積之。又謂曰:「某等爲惠,請兼致脚直送出城。」思度良久,忽悟其所居之西百餘步,有一力車傭載者,亦常往來,遂與黄衫俱詣其門,門即關閉矣。叩之,車者出曰:「夜已久,安得來耶?」曰:「有客要相顧,載錢至延平門外。」車曰:「諾,即來。」裝其錢訖,將不行。黄衫又邀曰:「請相送至城門。」三人招引部領,歷城西街,抵長興西南而行。時落月輝輝,鐘鼓將動。黄衫曰:「天方曙,不可往矣。當且止延福沈氏廟。」逡巡至焉,其門亦閉。黄衫叩之,俄有一女人,可年五十餘,紫裙白襦,自出應門。黄衫謝曰:「夫人幸勿怪,某後日當有公事,方來此廟中。今有少錢,未可遽提去,請借一隙處暫貯收之。後日公事了,即當搬取。」女人許之。與黄衫及車人,共搬置其錢於廟西北角。又於戶外見有葦席數領,遂取之覆。

纔畢,天色方曉,黄衫辭謝而去,與車者相隨歸。至家,見其身猶爲家人等抱持,灸療如故,不覺形神合而蘇。良久,思如夢非夢。乃曰:「向者更何事?」妻具言家童中惡,作君語,索六百張紙作錢以焚之,皆如前事。頗驚異,遂至車子家。車家見曰:「君來,正解夢耳。夜來所夢,不似尋常。分明自君家,别與黄衫人載一車子錢至延福沈氏廟,歷歷如在目前。」愈驚駭,復與車子偕往沈氏廟,二人素不至此,既而宛然昨宵行止。即於廟西北角,見兩片蘆蓆,其下紙緡存焉。與車夫皆識夜來致錢之所。即訪女人,守門者曰:「廟中但有魏侍御於此,無他人也。」沈氏有臧獲,亦住廟旁,聞語其事,及見説其形狀衣服,乃泣曰:「我太夫人也。」其夕五更,魏氏一家聞打門聲,使候之,即無所見。如是者三四,意謂之盜。明日,宣言於縣胥,求備之。其日,夜邀客爲煎餅,食訖而卒。欲驗黄衫所言公事,嘗自於其側偵之,至是果然矣。出《河東記》

僧彦先

青城寶園山彦先,嘗有隱慝,離山往蜀州,宿於中路天王院。暴卒,被人追攝,詣一官曹,未領見王,先見判官,詰其所犯。彦先抵諱之,判官乃取一猪脚與彦先彦先推辭不及,僶俛受之。乃是一鏡,照之,見自身在鏡中,從前愆過猥褻,一切歷然。彦先慚懼,莫知所措,判官安存,戒而遣之。洎再生,遍與人説,然不言所犯隱穢之事。出《北夢瑣言》

陳龜範

陳龜範明州人。客游廣陵,因事贊善馬潛。一夕暴卒,至一府署,有府官視牒,曰:「吾追陳龜謀,何故追龜範耶?」對曰:「本名龜謀,近事馬贊善馬公諱言,故改一字耳。」府公乃曰:「取明州簿來。」頃之,一吏持簿至,視之乃龜謀也。因引至曹署,吏云:「有人訟君,已引退矣,君當得還也。」龜範因自言:「平生多難,貧苦備至。人生固當死,今已至此,不愿還也。」吏固遣之。又曰:「若爾,愿知將來窮達之事。」吏因爲檢簿,曰:「君他日甚善,雖不至富貴,然職禄無闕。」又問壽幾何,曰:「此固不可言也。」又問卒於何處,曰:「不在揚州,不在鄂州。」送還家,寤。後歷典二郡,甚見委用。卒,歸於揚州。奉使鄂州,既還,卒於彭澤出《稽神録》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