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三百四十九 鬼三十四

《太平廣記》——李昉等十四人

  • 房陟
  • 王超
  • 段何
  • 韋鮑生妓
  • 梁璟
  • 崔御史
  • 曹唐

房 陟

房陟清河縣尉,妻滎陽鄭氏,有容色。時村中有一老嫗,將謁禪師,未至,而中路荒野間,見一白衣婦人,于蓁棘中行,哭極哀。繞一丘阜,數十步間,若見經營之狀者。嫗怪而往問,及漸逼,婦人即遠,嫗適迴,而婦人復故處,如是數四。嫗度非人,天昏黑,遂捨之。及至禪師處,説其所見,兼述婦人形狀衣服,禪師異之,因書記屋壁。後月餘日,房陟妻暴亡,果葬于前所哭繞丘阜間,而容貌衣服,一如老嫗前見者。出《通幽記》

王 超

太和五年,復州醫人王超,善用針,病無不瘥。死,「死」《酉陽雜俎》作「於午忽無病死」。經宿而蘇。言始夢至一處,城壁臺閣,如王者居。見一人臥,召前袒視,左膊有腫,大如杯。令治之。即爲針,出膿升餘。顧黄衣吏曰:「可領視也。」隨入一門,門署曰「畢院」。庭中有人眼數千,聚成山,視肉迭瞬明滅。「肉」《酉陽雜俎》作「内」。黄衣曰:「此即也。」俄有二人,形甚奇偉,分處左右,鼓巨簧,「簧」《酉陽雜俎》作「箑」。吹激聚眼。「聚眼」《酉陽雜俎》作「眼聚」。扇而起,或飛,或走,爲人者,「爲」《酉陽雜俎》作「或爲」。頃刻而盡。訪其故,黄衣吏曰:「有生之類,先死爲。」言次忽活。出《酉陽雜俎》

段 何

進士段何賃居客戶里太和八年夏,臥疾逾月,小愈,晝日因力櫛沐,凭几而坐。忽有一丈夫,自所居壁縫中出,裳而不衣,嘯傲立于前,熟顧曰:「疾病若此,胡不娶一妻,俾侍疾。忽爾病卒,則如之何?」知其鬼物矣,曰:「某舉子貧寒,無意婚娶。」其人曰:「請與君作媒氏。今有人家女子,容德可觀,中外清顯,姻屬甚廣。自有資從,不煩君財聘。」曰:「未成名,終無此意。」其人又曰:「不以禮,亦可矣。今便與君迎來。」其人遂出門,須臾復來,曰:「至矣。」俄有四人,負金璧輿,從二青衣,一雲髻,一半髻,皆絶色。二蒼頭持裝奩衣篋,直置輿於階前。媒者又引入閣中,垂幃掩戶,不應,復前曰:「迎他良家子來,都不爲禮,無乃不可乎?」惡之,兼以困憊,就枕不顧。媒又曰:「縱無意收採,第試一觀。」如是説諭再三,終不應。食頃,媒者復引出門,輿中者乃以紅箋題詩一篇,置案上而去。其詩云:「樂廣清羸經幾年,奼娘相託不論錢。輕盈妙質歸何處,惆悵碧樓紅玉田。「田」《補侍兒小名録》作「鈿」。」其書跡柔媚,亦無姓名,紙末唯書一「我」字。自此疾病日退。出《河東記》

韋鮑生妓

酒徒鮑生,家富畜妓。開成初,行歷陽道中。止定山寺,遇外弟韋生下第東歸,同憇水閣。

置酒,酒酣,曰:「樂妓數輩焉在?得不有攜挈者乎?」鮑生曰:「幸各無恙。然滯維揚日,連斃數駟,後乘既闕,不果悉從,唯與夢蘭小倩俱。今亦可以佐歡矣。」頃之,二雙鬟抱胡琴、方響而至,遂坐鮑生之左,摐絲擊金,響亮溪谷。酒闌,曰:「出城得良馬乎?」對曰:「予春初塞游,自鄜坊烏延,抵平夏,止靈武而迴。部落駔駿獲數疋。龍形鳳頸、鹿脛鳧膺、眼大足輕、脊平肋密者,皆有之。」撫掌大悦,乃停杯命燭,閲馬於軒檻前。數匹,與向來誇誔,十未盡其八九。曰:「能以人換,任選殊尤。」

欲馬之意頗切,密遣四絃更衣盛粧。頃之乃至,乃命酒奉獻韋生,歌一曲以送之云:「白露濕庭砌,皓月臨前軒。此時去留恨,「去」《纂異記》作「頗」。含思獨無言。」又歌送鮑生酒云:「風颭荷珠難暫圓,多生信有短因緣。西樓今夜三更月,還照離人泣斷絃。」乃召御者,牽紫叱撥以酬之。意未滿,往復之際,紊然無章。

有紫衣冠者二人,導從甚衆,自水閣之西,升階而來。以寺當星使交馳之路,疑大寮夜至,乃恐悚入室,闔戶以窺之,而盃盤狼籍,不暇收拾。時紫衣即席,相顧笑曰:「此即向來捐妾換馬之筵。」因命酒對飲。一人鬚髯甚長,質貌甚偉,持盃望月,沉吟久之,曰:「予已成賦云:『斜漢左界,北陸南躔。白露曖空,素月流天。』可得光前絶後矣。」對曰:「殊不見賞『風霽地表,雲斂天末。洞庭始波,木葉微脱』?」

長鬚云:「數年來在長安,蒙樂游王引至南宮,入都堂,與劉公幹鮑明遠看試秀才。予竊入司文之室,於燭下窺能者制作,見屬對頗切,而賦有蜂腰鶴膝之病,詩有重頭重尾之犯。若如足下『洞庭』、『木葉』之對,爲紕繆矣。小子拙賦云:『紫臺稍遠,燕山無極。凉風忽起,白日西匿。』則『稍遠』、『忽起』之聲,俱遭黜退矣。不亦異哉!」顧謂長鬚曰:「吾聞古之諸侯,貢士于天子,尊賢勸善者也。故一適謂之好德,再適謂之尊賢,三適謂之有功,乃加九錫。不貢士,一黜爵,再黜地,三黜爵地。夫古之求士也如此,猶恐搜山之不高,索林之不深,尚有遺漏者,乃每歲季春,開府庫,出幣帛,周天下而禮聘之。當是時,儒墨之徒,豈盡出矣;智謀之士,豈盡舉矣?山林川澤,豈無遺矣?日月照臨,豈得盡其所矣?天子求之既如此,諸侯貢之又如此,聘禮復如此,尚有栖栖于巖谷,鬱鬱不得志者。吾聞今之求聘之禮缺矣,貢舉之道隳矣。賢不肖同途焉,才不才汨汨焉。隱巖穴者,自童髮窮經,至於白首焉;懷方策者,自壯歲力學,訖于没齒焉。雖每歲鄕里薦之于州府,州府貢之于有司。有司考之詩賦:蜂腰鶴膝,謂不中度;彈聲韻之清濁,謂不協律。雖有之賢聖,之文章,不由此製作,靡得而達矣。然皇王帝霸之道,興亡理亂之體,其可聞乎?今足下何乃贊揚今之小巧,而隳上古之大體?况予乃望皓月長歌之手,「望」《纂異記》作「愬」。豈能拘于雕文刻句者哉!」

「今珠露既清,桂月如晝,吟咏時發,盃觴間行,能援管聯句,賦今之體調一章,以樂長夜否?」曰:「何以爲題?」長鬚云:「便以《妾換馬》爲題,仍以『捨彼傾城,求其駿足』爲韻。」命左右折庭前芭蕉一片,啓書囊,抽毫以操之,各占一韻。長鬚者唱云:「彼佳人兮,如瓊之瑛;此良馬兮,負駿之名。將有求于逐日,故何惜于傾城。香暖深閨,未厭夭桃之色;風清廣陌,曾憐噴玉之聲。」希逸曰:「原夫人以矜其容,馬乃稱其德。既各從其所好,諒何求而不克。長跪而别,姿容休耀其金鈿;右牽而來,光彩頓生于玉勒。」文通曰:「步及庭砌,効當軒墀。「効」《纂異記》作「立」。望新恩,懼非吾偶也;戀舊主,疑借人乘之。香散緑駿,意已忘于鬢髮;汗流紅頷,愛無異於凝脂。」希逸曰:「是知事有興廢,用有取捨。彼以絶代之容爲鮮矣,此以軼群之足爲貴者。買笑之恩既盡,有類卜之;據鞍之力尚存,猶希進也。」

文通賦四韻訖,芭蕉盡。韋生發篋取紅箋,跪獻於廡下。二公大驚曰:「幽顯路殊,何見逼之若是?然吾子非後有爵禄,不可與鄙夫相遇。」謂生曰:「異日主文柄,較量俊秀輕重,無以小巧爲意也。」言訖,二公行十餘步間,忽不知其所在矣。出《纂異記》

梁 璟

梁璟者,開成中,自長沙將舉孝廉,途次商山,舍于館亭中。時八月十五夕,天雨新霽,風月高朗,偃而不寐。至夜半,忽見三丈夫,衣冠甚古,皆被朱緑,徐步而來,至庭中,且吟且賞,從者數人。心知其鬼也,然素有膽氣,因降階揖之。三人亦無懼色,自稱蕭中郎王步兵諸葛長史。即命席坐於庭中,曰:「不意良夜遇君於此。」因呼其童曰:「玉山取酒。」酒至,環席遞酌。

已而王步兵曰:「值此好風月,况佳賓在席,不可無詩也。」因舉題聯句,以咏秋物。步兵即首爲之,曰:「秋月圓如鏡。」蕭中郎曰:「秋風利似刀。」曰:「秋雲輕比絮。」次至諸葛長史,嘿然久之,二人促曰:「幸以拙速爲事。」長史沈吟,又食頃,乃曰:「秋草細同毛。」二人皆大笑曰:「拙則拙矣,何乃遲乎?」長史曰:「此中郎過耳。爲僻韻而滯捷才。」

既而中郞又曰:「良會不可無酒佐。」命玉山蕙娘來。玉山去,頃之,有一美人,鮮衣,自門步來,笑而拜坐客。諸葛長史戲謂女郎曰:「自赴中郎召耳,與吾何事?」美人曰:「安知不爲衆人來?」步兵曰:「欲自明,無如歌以送長史酒。」蕙娘起曰:「愿歌《鳳樓之曲》。」即歌之,清吟怨慕。聽之忘倦。久而歌闋。中郎又歌。曲既終,曰:「山光漸明,愿更綴一篇以盡歡也。」即曰:「山樹高高影。」步兵曰:「山花寂寂香。」因指長史曰:「向者僻韻,信中郎過。今愿續此,以觀捷才耳。」長史應曰:「山天遥歷歷。」一座大笑云:「遲不如速,而且拙,捷才如是耶?」長史色不能平。次至,曰:「山水急湯湯。」中郎泛言賞之。乃問曰:「君非舉進士者乎?」曰:「將舉孝廉科。」中郎笑曰:「孝廉安知爲詩哉?」因怒叱之。長史亦奮袂而起,坐客驚散,遂失所在,而盃盤亦亡見矣。

自是被疾恍惚,往往夢中郎、步兵來,心甚惡之。後至長安,遇術士李生,得辟鬼符佩之,遂絶也。出《宣室志》

崔御史

廣陵有官舍,地步數百,制置宏麗,里中傳其中爲鬼所宅,故居之者一夕則暴死,鎖閉累年矣。有御史崔某,職於廣陵,至,開門曰:「妖不自作。我必居之,豈能爲災耶?」即白廉使而居焉。

是夕微雨,崔君命僕者盡居他室,而獨寢于堂中。夜已半,忽惕然而寤,衣盡沾濕,即起,見己之臥榻在庭中。却寢,未食頃,其榻又遷于庭。如是者三。曰:「我謂天下無鬼,今則果有矣。」即具簪笏,命酒,沃而祝曰:「吾聞居此者多暴死。且人神殊道,當自安其居,豈害生人耶?雖苟以形見、以聲聞者,是其負寃鬱而將有訴者,或將求一飯以祭者,則見于人,而人自驚悸而死,固非神靈害之也。吾甚愚,且無畏憚。若真有所訴,直爲我言,可以副汝託,雖湯火不避。」沃而祝者三。俄聞空中有言曰:「君,人也;我,鬼也。誠不當以鬼干人,直將以深誠奉告。」曰:「但言之。」鬼曰:「我,女子也。女弟兄三人,俱未笄而殁,父母葬我于郡城之北久矣。其後府公于此峻城池,「峻」《宣室志》作「浚」。搆城屋,工人伐我封内樹且盡,又徙我於此堂之東北隅,羈魂不寧,無所棲託。不期今夕,幸遇明君子,故我得以訴其寃。儻君以仁心爲我棺而葬于野,其恩之大者矣!」已而涕泣嗚咽,又曰:「我在此十年矣。前後所居者皆欲訴其事,自是居人驚悸而死。某兒女子,非有害于人也。」曰:「吾前言固如是矣。雖然,如何不見我耶?」鬼曰:「某,鬼也,豈敢以幽晦之質而見君乎?既諾我之請,雖處冥昧中,亦當感君子恩,豈可徒然而已。」言訖,遂告去。

明日,召工人,于堂東北隅發之,果得枯骸,葬於禪智寺隙地。里人皆祭之,謂之「三女墳」。自是其宅遂安。出《宣室志》

曹 唐

進士曹唐以能詩名聞當世,久舉不第,嘗寓居江陵佛寺中亭沼。境甚幽勝,每自臨玩賦詩,得兩句曰:「水底有天春寂寂,人間無路月茫茫。」吟之良久,自以爲常製皆不及此作。一日還坐亭沼上,方吟咏,忽見二婦人衣紫衣,貌甚豔冶,徐步而吟,則前所作之二句也。自以製未翌日,人固未有知者,何遽而得之。因迫而訊之,不應而去,未十餘步間,不見矣。方甚疑怪,素輿寺僧法舟善,因言於驚曰:「兩日前,有一少年見訪,懷一碧牋,示我此詩。適方欲言之。」乃出示頗惘然。數日後,卒於佛舍中。出《靈怪集》

本章完!